第 20 章

    因着她这一声回答,温公公吓得又一次伏在地上。

    皇帝面无表情盯着她半晌,在他长久的凝视下,白芍神色自然地乖乖站着,与他对视了会儿后觉得无聊,目光便转移到了他图案繁琐的龙袍上。

    龙袍上绣着一条在祥云中腾飞的五爪金龙,是由数十位技艺精妙的绣娘共同用金线制成,白芍盯着那活龙活现的爪子,偷偷咽了口口水。

    长久以来的幽禁生活将她曾经在皇子带领下流露出来的人气消磨得一干二净,由于没有人和她说话,白芍慢慢变得很少开口,每日对着小书房里留下的书籍反复研读,也养成了喜欢发呆的性子,如果不去管她,她一个人可以什么也不干发一整天的呆。

    她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顾璟禹的眼睛,他反复的试探都没有成功让她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亦或是……

    挥手让她退下,皇帝示意一直候在一旁的温公公去查一查她这些年的资料。

    温兴贤领命,小心翼翼问:“那白姑娘……”

    皇帝食指在桌上轻敲,一下,一下。

    “既然皇后执意如此,就如她所愿。”

    白芍成功留在皇帝身边。

    消息传回延春宫,皇后惊地当即摔碎了手里拿着的茶杯。这是她第一次给皇帝送人,也是她第一次表露出自己有借腹生子的想法。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曾忘记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也一直试图再怀上一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只是天不遂人愿,到如今三个皇子都已成年,就连皇帝都没有了再生皇子想法。

    可是他接受了白芍。

    皇后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白芍成功诞下皇子,对她,对白家,再好不过。

    可陛下真的会让她来打破这么多年维持的平衡局面吗。

    *

    皇帝很快收到了关于白芍的信息。

    很简短,她这些年的生活都有迹可循,幼时还经常被皇子们带出去玩耍,近几年都被关在皇后宫中不曾外出,温兴贤花了点时间从皇后宫里的宫女太监口中打听到了关于白芍的一些消息。

    “听闻,皇后这些年也不曾去看过她。”

    皇帝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白芍被留在皇帝身边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三位皇子的耳朵里。

    这些年虽然不曾找过她,但他们从未放弃过探听她的行踪。

    得知此事,顾卓麟和顾卓钰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父皇对他们的警告。

    这些年他们私底下动用的手段颇多,然而他们都没有足够的信心瞒过父皇,如今原本处在边缘被保护的好好的白芍突然出现在明面上,二人都担心是皇帝对他们不动声色的警告。

    唯有顾卓晟,由于搬出宫后没有留下足够的眼线,贤妃也不会主动将这些信息告知他,十七岁的少年将军此刻还做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白芍迎娶回家的美梦。

    皇帝将人留在身边是兴趣使然,温公公伺候皇帝多年,自然了解他的脾性,将白芍安排在陛下身边,好让陛下可以时刻看到她。

    白芍负责给陛下倒茶。

    她已经换上了宫女的衣裳,褪下那件单薄的纱裙,她如今看起来和普通宫女没什么两样,只有当她抬起头,用那双毫无防备的琉璃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你的时候,你才会恍然意识到她是不该在这后宫里出现的人。

    顾璟禹一开始是兴趣使然,将人留在身边是想看看她能假装到什么地步。

    身为帝王,他见过太多用各种拙劣的手段勾引自己的人。

    对他来说,看破一个人是那么轻而易举。

    曾经作为不受宠的七皇子,他见过这宫中最纯粹的恶,他只需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言语,就能戳破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他曾经的父兄们在死前用最恶毒的话语谩骂他,诅咒他。

    不过是蝼蚁恼羞成怒的挣扎而已。

    顾璟禹如愿得到了那个众人都在争抢的位置。

    然而当他真正坐上来的这一天,他发现这个位置原来是那么索然无味。所有人面对他都是极尽讨好,可是对于能够看破这一切的他来说,他眼见的只是一张张虚伪面具下的丑恶嘴脸。

    见得多了,他也逐渐麻木。

    曾经在皇后宫中看到白芍是个意外。

    身为帝王,他当然不会把一个小小宫女放在心上,只是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一个宫女轮番争夺这件事,顾璟禹还是有所耳闻。他起初还在嗤笑,身为顾家血脉,却被一个女子玩弄于鼓掌,实在尚不得台面。

    见到年幼的白芍后,他确实难得体会到了事情超出掌控的感受。

    他没想到将三个皇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一个痴儿,一个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认知的痴儿。

    顾璟禹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他调查过白芍的生平,在见到她本人之后也能明白为何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对她念念不忘,顾家骨子里留着疯狂的血脉,能同时看中白芍,无非是因为这个孩子的一切都仿佛是为了他们而量身打造的——听话,天真,纯洁的羔羊,无论在谁的手里都足以成为被值得珍视的宝贝。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天真了呢。

    顾璟禹恶劣地想。

    皇后如她所愿厌弃了白芍,另外三个皇子的试探也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他冷眼看着白芍走到被关在小书房的境地,再后来,他没有过多关注。

    再天真纯善的人,陷入淤泥的时候,也会被彻底玷污。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见到了长大后的白芍。

    时光的流失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和幼时一样,睁着一派无瑕的双眼,即便是艰苦的生活也没有让她产生丝毫怨气,甚至在那样的环境下,连容貌都不曾磨损。

    只是曾经脸上养出来的一些白嫩的软肉如今已经不再,这几年她常被克扣吃食,于是身子十分虚弱,走动间弱柳扶风,更叫人怜惜。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情报有着充足的自信,顾璟禹甚至会以为皇后仍在阳奉阴违,私底下调.教白芍。

    但是没有,他清楚的知道,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下,她仍然长成了完全合乎心意的样子。

    皇帝决定把人留在身边。

    虽然名义上是宫女,但白芍在皇帝身边并不用干活,温公公还拨了一个小宫女专门伺候她,主要负责晨起时为她梳头。

    皇帝要处理的政务很多,几乎是整日坐在紫宸殿内批阅奏折,白芍的任务就是待在他的身边,在他的示意下为他奉茶。

    日子很清闲,却也很无趣,如果不做任何改变的话,依照她听话的性子,她能一直这样做下去。

    事情的转变源于一个平淡的早晨。

    三皇子突然找到皇帝,明言想要将白芍带走。

    大着胆子找上父皇,顾卓晟心里没有任何底气,只是得知白芍被皇后献给陛下后头脑一热就进了宫。

    在顾卓晟心中,他的父皇对美色并不看中,对他们几个儿子也没有那么在乎,甚至是这个天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手拨弄的玩物。

    他不担心父皇看中白芍的美色,但怕他对白芍失去兴趣后将她随手抛在一旁。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趁这个机会,求取白芍。

    跪在大殿内,顾卓晟面色苍白。

    皇帝端坐于上首,对他说出口的话不作任何反驳,也没有任何表示,让他跪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才缓缓开口:“你想要带走她。”

    “……是。”

    “你可知,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你可以随意得到的。”

    “父皇,儿臣、儿臣……”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

    他听到父皇的声音响起。

    “想要,尽管争取。”

    顾卓晟魂不守舍被白芍送出大殿,明明来求取的人就在眼前,他现在却没有心思与她说上几句话,此时,他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方才皇帝意有所指的说辞。

    如果,他没有意会错的话,父皇很期待这一场戏。

    大殿内的对话没有屏蔽旁人,消息很快传到剩下两位皇子的耳中。

    三个皇子开始光明正大约白芍出宫。

    最先开始下手的是顾卓钰,他自认为足够了解父皇,从寥寥片语中便可知晓父皇的意思,很显然,这意味着他自以为退让的保护没有取得应有的成效,终究还是将人推到了世人面前。

    父皇啊,不光喜欢看他们三个为了皇位斗争,如今也想知道他们为了一个女人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像身处云端的掌权者,全然不在意被放置在棋盘上的人的想法,一切凭着自己的喜好,想看到一场精彩的戏曲罢了。

    温公公亲自将白芍带到宫门口,送到顾卓钰的马车上。

    二皇子选了一辆低调的马车,他坐在车内,微微掀起帘子与温公公颔首示意,随后便由他身边的侍从驱车离开。

    马车绕着京城漫无目的地缓慢走动。

    车厢内,顾卓钰不错眼地注视着面前让他朝思暮想多年的女子,伸出双手捧住她的面颊:“想我了吗,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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