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酥酪

    楚元奕一口气回到了景阳殿,也就是身为皇帝的他的居所,偏阁是他的书室。那房间依然余香缕缕,炭火不息,时时保持着暖融融的温度,连那阳光仿佛也和离开前是相同的。

    他坐在靠背椅中,桌案上仍旧放着堆堆奏折,回过神来偷偷环顾了圈,汤泰和宋安竟都在外头候着,反而使他放下心,随即展开自己的衣袖,凑在自己的鼻尖嗅了嗅,心头有如鹿撞。

    是姐姐房里的气味……

    楚元奕稍许后悔没再待得久一点,明明他是可以编造出其他理由的,谁知见到那一幕,自己先慌慌张张起来,目光都不知该放在哪,干脆离开了——那甚至有种逃避的意味,在她的眼里,自己的背影肯定是灰溜溜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换了个拥抱呢,不亏。

    还有她喜极而泣的眼泪。

    楚元奕的心情才转晴,却想起明日就是朝见礼,不自觉又抿了抿唇。其实叶昭南说得也没错,太后娘娘,也就是他的的母后,确实挺喜欢被拍马屁的。

    太后出身于普通的五品官家,经过十数年后宫的浸染,如今也不到不惑之年,膝下又有皇嗣傍身,而自从捡到了这巨大的便宜后,更是整个人都飘飘然然起来,幸好还有点理智,要了些好处也没肆无忌惮,更何况太后终究大不过皇帝。

    只是他重生之后又回忆起了些前世所发生的事情,不禁心下怃然——那桩桩件件都有太后的影子。

    总归都是要见面的了,不急于这一时,一切还按平常对待。楚元奕摩挲着下颏想道,转而继续投身在政务中。

    冬月提着一个朱红漆描金食盒,和夏枝离开膳房回到了凤仪宫。皇后分好了宫人内务后,室外多了不少整齐划一的洒扫宫人,另有打理树木和花圃的,整个宫殿瞧上去恨不得一尘不染才好。

    瑞竹大老远就见到了两人,迎上来又带她们去了西暖阁。冬月见叶昭南仍然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什么,倏忽感到奇怪,她算是从小和后者一起长大的,可从没见过她这般坐得住,哪次温书女红不是如芒刺背,就想着要溜出去?

    瑞竹在旁提示道:“皇后娘娘,膳食送来了。”

    叶昭南轻轻应了声,抬起头笑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冬月将食盒盖揭开,夏枝把膳食端出来。食盒内分为两层,一层是碗装,二层是糕点与佐菜。就在这时,冬月乍然发现,那凤仪宫内的簿册虽翻开了,却还遮着底下一本也翻开的书籍,那肯定不是什么账本簿子,心里也就了然,果然作为皇后的第一日,依旧改不掉出嫁前的习惯。

    冬月想着,也笑道:“娘娘若是疲了,先吃些点心垫补,再去看那些册本吧。”

    叶昭南如何听不见后半句故意的重音,不露声色地收了收那底下的书,嗔怪道:“管得倒宽,你现在愈发成了和我娘一个样子了。”

    冬月捂唇笑着不搭话,她和夏枝在全员忙碌的将军府里同去了叶夫人那,听了好一会儿教导,好赖话可都过了个遍,但中心无非是要护着自家的主子,却也要注意着点,所以就算是进了宫,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下。

    叶昭南不爱看那账本学说,话本倒是囤了一大堆,毕竟有的书商为了卖书,特意分了许多册一本本地卖,就和听说书般一到关键时刻就停下了,叫人忍不住又去买后续,左右一本话本的价钱对叶昭南来说算不得什么。

    叶昭南转而去瞧那盘碗,只见碗里装的是一碗白花花的蒸酥酪,顶上点缀着几片晶莹的花瓣,盘中的则是垒成三角的方方正正的芋头糕,小碟里盛着橙黄色裹蜜的细丝。

    夏枝拿来茶盏,将那细丝铺了层,浇上热水,徐徐升起的雾气中多出了一抹烘烘的蜜辣味。叶昭南执盏吹吹气啜了口,原来是用蜂蜜腌制过的姜丝。这种既可以做小菜,也可以用来泡水喝。俗话说得好,冬有生姜不怕风霜,在这个时节吃喝姜暖身最好。

    而那碗蒸酥酪外表平整,用小勺舀起更是滑软,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醪糟香与牛乳香混合的气味,用作装饰的花瓣也是应季的梅花,似乎裹了一层糖液才会显得那样剔透。

    甜美的酥酪,搭配的是一份咸味的芋头糕。也许是膳房从哪得知叶昭南午膳没有吃饱,就想到这种主食和副食能融入在一块的点心。细磨的米浆,加上鸡汤和海米水煮软的芋头,夹杂着零碎的香菇、腊肠和葱酥,叶昭南原本就饿,吃到这咸香软嫩的芋头糕更是大快朵颐起来。

    “这个好吃。”她称赞道,“可以放在正餐里了,再用油煎,两面金黄焦脆的那种。”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一句夸奖最终总会流向整个尚食局。冬月听了,笑道:

    “那就再与膳房说一声。娘娘不清楚,这份芋头糕是何尚食亲手做的呢,想必她一定会很高兴。”

    叶昭南知道尚食是尚食局的最高领袖,而局内仅有两名,可想而知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但又突然想到什么,不解地问:

    “话说我做了这皇后,是不是还得见见尚宫们?”

    夏枝歪歪头道:“奴婢倒是听瑞竹姑姑说过,等婚后礼成,六局的女官都是要来觐见皇后娘娘的,所以还没到时辰吧。”

    这倒也是。叶昭南咀嚼着芋头糕想。立后的诏书尚未颁呢,她这也仅是八字有了一撇罢了。

    叶昭南填了肚满足了,那食盒却是要还给膳房的,这回便由夏枝一人独自前往。然而当夏枝来到膳房,却发现里面人头攒动,竟比方才和冬月来时有着更多的人,不止是宫婢,更有一群……

    内侍?

    夏枝是与冬月一块受瑞竹姑姑指教的,所以也知道宫内除了尚食局负责饮食外,还有一处尚膳监,自然是内侍们构成的,可不知为何此时会来到膳房?

    正疑惑着,忽觉得衣袖被人拽了拽,身后有一个没见过面的掌膳,对她挤眉弄眼地嘘了几声,领她去稍远点的地界,又轻声问:

    “你是哪宫的?要来做什么?”

    夏枝将食盒交给她,言简意赅地回答:“奴婢是凤仪宫的,方才皇后娘娘点了膳已用完了,奴婢来还这食盒呢。”

    掌膳立马换了副笑脸:“原是皇后娘娘的人,不知这顿膳娘娘可满意?”

    夏枝想起叶昭南的话,点头道:“娘娘说那碗蒸酥酪甜香十足,还喜欢那道芋头糕……”她顿了顿,又笑着讲,“说是能放正餐一顿,等那次就用油煎。”

    掌膳自然听出了这言下之意,嘴边的笑意更是要收不住了。可不是嘛,何尚食估摸着皇后娘娘爱吃奶制品,特意去奶酪院寻了最新鲜的牛乳,都曲院新酿好的醪糟,连那芋头糕都是亲手制成,也幸好在此之前就从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婢上了解了她的口味,否则还得发段愁呢。

    掌膳送夏枝出门,回来又悄悄地来到司膳的身边说了两句悄悄话,那司膳眼前一亮,又去往了何尚食旁,而那何尚食正和一名明显是领头的内侍大眼瞪小眼。

    唉,又来了。

    室内的女官女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也无可奈何。虽有尚食局和尚膳监的区分,然而膳房一长溜的却相隔得近,再加上那尚膳监的首领貌似与何尚食是旧识——而且是对冤家,两处见面的时刻就更多了,每每皆是针尖对麦芒。

    何尚食咬着牙,明白尚膳监是来看热闹的,毕竟午膳的事不出几盏茶的功夫就能让在膳房的人全部知晓,何况是他们。然而司膳凑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马上笑逐颜开,更有一股扬眉吐气之意,笑道:

    “冯内侍与其关心在下,不如想想圣上的晚膳该怎么预备吧。”何尚食抬手轻掩半面,故意的口吻道,“在下怎么听闻圣上的胃口又欠佳了,还是在皇后娘娘宫中才多吃了几口,只是圣上政务繁忙,这晚膳啊,还不知会不会摆在凤仪宫呢。”

    其实揣度皇帝的行程稍许大不敬,但只要室内的人不说出去也没人会知道,再者何尚食听了皇后的夸赞,心情大好,无论如何也要怼几句回去。不就是来瞧自己笑话的么?宫里谁不知最头疼的莫过于尚膳监了,没日没夜地要想法子伺候皇帝用膳,内侍们要么掉发要么上火,脾气也差,荣升十二监最不欢迎之监首。

    尤其是那领头人,性格乖张,冷眉冷脸,就是和自己不对付。何尚食冷哼着想。

    而那领头人冯内侍也寒笑一声,两人又掐了几句,这场小闹剧才彻底完结。何尚食得意洋洋地率领女官继续为皇后娘娘的膳食操持,而叶昭南也没闲着,当然不是在说话本,是相当于在凤仪宫的最后一关。

    瑞竹心里暗暗惊奇,身为贵府千金,账本等物竟然一点也不会看?反而是在旁的冬月夏枝等人像识过似的。瑞竹虽然面无表情,可叶昭南依旧敏锐地发觉了,讪讪地缩缩肩。其实也不能完全说不会,账本这东西简单来说就是进项与出项,坏就坏在那密密麻麻的黑字既是物名又是数数的,一多久分不清了,太复杂了。

    而且记宫里的账,也不是全权由皇后完成,毕竟除了凤仪宫还有六宫的,那不得算到昏天暗地去?手下是会带着负责抄录和算数的宫人的,但也不能不会看账。

    叶昭南有些后悔,也许当初她真应该静下心来和叶夫人学一学,就没现在这般头疼了——可谁也没料到自己能成为皇后啊。

    瑞竹只好将三人一视同仁地教了,幸喜凤仪宫这会儿还没有很多进出,三人也应付得来。叶昭南用人中夹着笔杆子,嘟囔着问:

    “那之前所说的抄录和算数的宫人,现在有么?”

    瑞竹考虑须臾,回道:“届时娘娘可在宫婢和内侍中挑几名,倒也是有能识字算数的。”

    宫里一贯是派采选官去民间采选侍者,有采选官自认为不错的,却也有因为那笔会给家中补偿的银钱而被迫的,更有本就是穷人家的,但一定是清白人,这其中就可能有些许认得几个字的,再运气好点得到赏识,日子倒好过些,而更幸运的是考上女官,甚至就摆脱奴籍了。

    叶昭南放下可怜的笔,觉得自己需要学的还是有很多很多。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