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团

    “皇上。”

    这次却不是内侍唤的,楚元奕抬起眼,对面的叶昭南脸上微微笑吟吟的,朝他道:

    “不如尝尝这个?”

    汤泰宋安眼前一亮,他们虽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可再多说几句,万一惹到龙颜大怒就糟糕了,但皇后作为妻子,关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楚元奕没说话,那牙盘却马上被端来了,是只表面焦黄的三角包。然而他再度睇了眼,叶昭南依然在微笑,不禁背后一阵寒意。

    他们对上后大多数没什么太好的脸,尤其是这样的贼笑,必定是她没什么好心的前兆。但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膳,总不好再像宫外似的无拘无束,宫内又人多口杂的,要是悄悄传出去,这皇后指不定会被怎么置喙呢。

    楚元奕咬咬后槽牙,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尝了口。可御厨做的膳食肯定比街市上用料充足,只咬了那么一小口还是吃到了馅儿,一股酸汁立刻在嘴中迸发,差点使他喷出来。

    清脆的酸菜里混了粉条、鸡子和虾皮,吊了鲜味,但对于楚元奕来说就重口了点,蹙着眉多喝几口茶,那味道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赶紧随手点了点,呈上来一块枣馅豆糕,囫囵吞吃了。

    叶昭南面上不显,心里偷笑了一阵,要说开胃,自然得是酸食了。

    她尚未吃饱,又去寻其他膳了,冬月又夹来一颗圆溜溜的玉露团,雪雪白的酥皮上印着鲜红色的五瓣梅花,煞是好看。叶昭南咬了一口,内馅儿是细腻绵软的酥酪,或许是怕腻,不知拌了什么,竟有些微的梅花香,不怪乎表皮也是那图案。

    浓郁的奶香味吃得她心花怒放,都说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果然美味可口。叶昭南顿了顿,又抬头看脸色不爽利的楚元奕,想了想,又开口道:

    “皇上也尝尝这个吧,好吃。”

    宋安有点犹豫地握着长筷,方才他敏锐地察觉出皇帝并不喜皇后引荐的膳食,这回还要继续么?

    汤泰使了个眼色,宋安只能带了过来。

    楚元奕瞧着那小巧玲珑的玉露团,不动声色地吃进嘴,咀嚼半分,喉头上下滚了滚,吐出一句:

    “尚可。”

    叶昭南不回话,她分不大清他这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回应,干脆就去吃其他的去了。然而楚元奕却慢慢出了神:一张牙盘上总共只有两颗,再看前者那表情,明明是爱吃的,却能分给自己……

    姐姐心里肯定有我。

    楚元奕这么一想,心情都舒畅不少,就着这股惬意多吃了些,这顿早膳才堪堪要结束了。

    桌案上的牙盘逐一撤走,而有几盘完整的膳还没动过,这种一般都会赐下去给内侍。又有宫人端来金盆,供帝后净手,以及膳后茶水。楚元奕喝完茶就准备离开凤仪宫了,只等辰时前去宫内太庙行庙见礼。

    叶昭南恭恭敬敬送了皇帝走,楚元奕走得慢,貌似还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她明白他一贯沉默寡言,见那背影消失在了宫门前,才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

    民间的新妇要去夫家的宗庙祭告祖先,表明正式成为了夫家的人,皇室也不例外。叶昭南回到寝殿重新坐在妆奁前上妆梳头,又将那送来的厚重礼服穿上,最后再是那顶华美的凤冠。这凤冠一戴,连头也不敢低下,深怕歪斜或者掉落,一直要保持至少半个时辰呢。

    叶昭南就这样被扶上了凤辇,端端正正地坐好,其余的就不用她细想了。新皇后出行容不得半点闪失,安稳得简直如履平地,而身旁两侧以及身后更是浩浩荡荡地跟着大量宫人,什么凤扇、花伞、金节、香炉香盒皆得拿上。

    叶昭南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宫道,一切都静悄悄的,路过的宫女内侍埋头走着小碎步,见到皇后的轿辇连忙恭顺地立在两边等待行过。

    毕竟如今的后宫仅有她这一位六宫之主。

    冷冽的寒风拂面,挺直的背和无表情的脸均稍许僵硬,叶昭南垂下眼,心里不知怎么忽然一片惝恍——她蓦地有种像被困在了某处的感觉。

    渐渐的也能见到那重檐琉璃瓦庑殿顶,再近些还看到了皇帝的仪仗旗帜。两人遇上后相顾无言,却是齐齐走进了太庙殿内,扑面而来便是浓浓的檀香气味。处处是金丝楠木的顶梁柱,亮堂堂的金砖,贴着赤色金彩画,差点闪晕了叶昭南的眼。

    香案上烛光熠熠,供着牌位,设有神龛,挂有画像,而先帝则排在最后,庄严肃穆的氛围,仿佛所有的空气都凝结起来。叶昭南只跟着楚元奕听从指挥,该上香就上香,该跪就跪,该行礼就行礼,一整套下来,又要顶着那凤冠,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大碍,脖子却已酸了。

    行过庙见礼,叶昭南就正式成为了皇家之人,从此与皇帝共为一体,也和他一般肩担重任。皇帝大婚,只辍朝了这一日,却依然有许多政务要处理,礼完就得回宫了。

    他们出了太庙,在上辇前,楚元奕突然对叶昭南说:

    “朕午时再来。”

    叶昭南愣了愣,反应过来应声称好,可对于自己的回答,前者貌似产生了点不悦,又低声道:

    “只是届时还有事要与皇后说。”

    叶昭南恭敬答:“臣妾明白了,午时就在宫中等候陛下。”

    楚元奕没有回答,可他沉沉地望着叶昭南,脸上已无方才的不悦,反而转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失落,像是遗失了什么珍贵的宝物似的,令后者也不自觉心头涌现出浅浅的忧闷。

    她不懂为何会出现这种情绪,直回到了凤仪宫才转好。一堆事项总算悉数完成了,但马上就有另一堆事等着她解决。

    将军府说大,主人就那么几位,也肯定大不过皇宫,可在里头做事的下人就要将近百人,而这凤仪宫的宫人数量加起来,恐怕就要和将军府相当了。叶昭南一想起就头疼,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先好好规划凤仪宫——要知道她不单如此,还得管理整个后宫呢,不仔细怎么行?

    脱去礼服凤冠收好,换了常服,叶昭南立刻出发去了主殿。那里是专门用来觐见的大殿,换了新主人,室内除了那前方正中的浮雕凤纹嵌红宝宝座异常耀眼外,虽也摆放着其余家具,四周却仍旧宽阔,甚至空荡荡的,莫名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实际上叶昭南并不是很想动用主殿,可既然要见面,估摸着只有这里能够容下全部的人。她坐上了那宝座,没有铺坐垫,显得稍许冷冰冰的,脚下的外翻马蹄足脚踏倒是高度正好。

    这宝座神奇地能让她的脊背瞬间掰直似的,叶昭南换了几个姿势,都像背后发痒般的不自在,和冬月夏枝对视了眼,皆憋着笑。她作势咳了咳,暂且不纠结了,让夏枝留下,而冬月做事的时间长,腿脚也麻利,使她去请人来。

    不消一会儿,冬月就折回来,身后更是跟着一位宫女与一位内侍,想必这两位就是拨给凤仪宫的管事了。这两位管事先行了叩礼,拜见新皇后,随后才起身等待指令。

    叶昭南笑道:“我初来乍到的,不知两位怎么称呼?先前在哪做事?”

    两位管事又带惶恐地行了礼,这才答话。那宫女瞧上去有些年纪了,是一副和皇帝一样的冰块脸,初印象是个规行矩步的人;而那内侍则是带着一副温驯的笑脸,穿着一身绿袍,看上去倒是好说话,可指不定是个笑面虎类型的人物。

    这宫女名叫瑞竹,曾在尚仪局做事,而内侍名为陈旻,先前在司礼监做事。叶昭南听到这眼前一亮,这尚仪局和司礼监,一个负责礼仪教学,一个掌宫廷礼仪,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吗?初入宫廷却不懂陈规,她还为此发愁呢,真是称心如意了。

    可接下来她还是愁起来了,因为瑞竹和陈旻当即奉上了凤仪宫中的宫人名册,几乎有两个指节那样的厚的簿子,打开一瞧,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差点让她眼前一花。

    在她小时候,叶夫人就有意无意地开始给她输送管家的要领了,作为将军府的女儿,将来要嫁,大概率也是要嫁给什么王公贵族,有一大家子的人事媳妇却不会管理,那算什么?就连将军府也是叶夫人独自一人上下打理的,每当那时,她也像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变了脸色后下人们无不顺从,府内也是井井有条。

    叶昭南是羡慕,可她彼时总做不到,一见账本就头晕眼花的,想尽办法开溜——结果报应就来了,她有预感,估计得吃上好几个苦头了。

    叶昭南假意翻了几页,藏在簿子后轻轻叹了口气,再抬起又摆出一张笑脸道:

    “今后还得请瑞竹姑姑和陈内侍多辅助了。”

    两人连道不敢,但很有默契地又带领凤仪宫所有的宫女内侍前来觐见,仿佛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一般。叶昭南原以为殿内会乌泱泱出现一大片宫人,却没想到瑞竹和陈旻在宫人间分了队伍,每个队伍各有一位小领事,这样叶昭南能看得更明白,虽说很多都是掠过,她连脸都没看清。

    就连将军府,内部的下人也分了三六九等,别提是皇宫中了。所以那些一晃而过的宫人们许多干的都是杂活,恐怕以后都见不到皇后的面。而皇后的贴身侍者,算下来也能有十多名了。

    叶昭南不喜欢被很多人伺候,但也没说什么,只在瑞竹陈旻选出的人里挑了几个模样机敏的做贴身,冬月和夏枝是陪嫁,理应就成了大宫女,负责那几名被选中的。

    陈旻又奉上了凤仪宫的图册,那里写着宫中建筑的所在。除了主殿、寝殿、库房等,更有单独设宴、沐浴的,以及其他偏远的阁台,还有之前见到的花圃园林。

    这豪华程度,就算不出这凤仪宫也能完全过活了。叶昭南心里咋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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