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茶，秦婉三人刚上街没走两步却又遇到了盛子凌。

    盛子凌一看见她就快步过来，黑着脸，一把抓住她手腕质问道：“你不是被你爹关起来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盛子凌每次这种语气都让秦婉失去回答的耐心，偏偏他还感觉自己很占理的样子，使劲将秦婉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说话！”

    “你要让我在大街上跟你说什么？”秦婉耐着性子，说话的声音懒懒的，却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方才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秦婉心里已经生出些烦躁。冬禧直接朝盛子凌翻了个白眼，瘪着嘴把脸扭向了一边。

    盛子凌对秦婉一副“看你要耍什么花样”的神情，说道：“好，那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说。”

    盛子凌带秦婉随意找了一家饭馆，秦婉让霜儿和自己进去，冬禧在门口等她，冬禧也不答话，脸都要黑成炭了。

    盛子凌进雅间刚坐下就一直盯着秦婉，“这里总可以说了吧？”

    秦婉脸色愈发不好看，抬眼问他：“你是在审讯犯人吗？”

    盛子凌拉大嗓门：“我怎么就成审讯犯人了？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也是刚刚被放出来，上街给我姨娘买生辰礼物。”

    见秦婉这样说，盛子凌刚刚的气势没了大半，垂着眼又开始扮可怜：“哦，那你不早跟我说。”

    “所以又是我的错了吗？”

    盛子凌陪笑着：“哪有，我的错我的错，你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早跟我说，免得我胡思乱想。”

    秦婉有时候真的感觉他脑子有病，不想跟他多说什么，站起身正要走。

    盛子凌却也跟着起来接着问道：“对了，王府的家丁看到这几日都有个男人进出你们府上，那个男的是谁？”

    “你去问我爹。”

    “他让别的男人住你家去了？这怎么行！”盛子凌气冲冲地站到她面前，“你能不能不要在你家住了，来我家住。”

    秦婉听了他的话，哑然失笑，看了他一眼，“我来你家？开什么玩笑。”

    盛子凌想了想也觉得有点不现实，垮着脸道：“那你不准跟他说话。”

    秦婉不语。

    “喂！听见没有，你不准跟那个男的说话，不准跟他待在同一个地方。”盛子凌推了一下她。

    盛子凌下手不轻，秦婉不留神差点摔倒，顿时心生怒意：“推我干嘛？！”

    “你在那里东想西想什么呢？”盛子凌看她面色不善，又放软了语气，“你答应我不跟他说话。”

    秦婉皱眉，已经非常不耐烦了，憋着一肚子火道：“听到了。”

    盛子凌于是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一把揽过她肩膀，“这就对了，要听我的话。”

    秦婉挣脱出来，神色凝肃：“我再与你说最后一次，你这种言辞行事，我很厌恶。”

    秦婉和盛子凌是在六七岁大的时候认识的，当朝皇帝是个很爱热闹的人，每年都会举办马球赛，达到一定品阶的官员可以带孩子参加。也不知道为什么秦廷茂那次肯带上秦婉，总之秦婉是去了。马球赛极为精彩，大家都拥聚在看台上，不时发出一片片欢呼声。可秦婉小小年纪看不懂这些，那个时候只有个年迈的老嬷嬷带她，她最喜欢的就是和别人玩捉迷藏，于是她趁嬷嬷不注意，便想偷偷躲起来，让嬷嬷来找她。

    她跑到看台后面，却隐约听见不远处一辆马车后传来的哭喊声，夹杂在马球赛的喝彩声中极难发现。出于好奇，她试探着走过去，看见三个男生正在欺负另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为首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一脚踹在那小胖子的肚子上：“还敢瞪我？”

    小胖子一直在哭，瘦高个威胁道：“你再哭我还继续揍你。”听了这句话，小胖子却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听起来极为聒噪，他是想要用哭声引人来，可惜大人们都沉浸在激烈刺激的马球赛中，赛场到这一隅的距离足以让小胖子的哭喊声消散殆尽。眼见那个瘦高个又向小胖子挥起了拳头，秦婉当即出声：“你们为什么打人？”

    三人闻声立刻转头，一看，居然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女孩。

    “关你屁事。”瘦高个骂道，显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秦婉看了一眼那个缩在角落里涕泗横流的小胖子，“你们不能欺负人！”

    “信不信我们连你一起打？”边上那个矮一点的小男孩说道。

    “我才不怕你们。”秦婉小小的身板却毫不示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这种话。

    “哼，是吗？”瘦高个恶狠狠地向秦婉走过去，秦婉没有后退一步，很快两人就扭打在一起。其他两个小男孩似乎是觉得对付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就够了，可打到最后，眼见着同伴并没有占上风，于是两人也冲上去想要帮忙。

    所幸在这个时候嬷嬷赶来了，看到在打架的孩子竟然是秦婉，大惊失色连忙把两个小孩拉开。

    秦婉眼神倔强地看着那个瘦高个，她胳膊和腿上青了好多块，头皮也被扯得很痛。瘦高个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都被撕破了，脖子上被抓出两道血痕，瞪着秦婉。

    很快皇帝就听说了这件事，居然也过来看，还笑称秦婉是女中豪杰。一同过来的秦廷茂却铁青着脸，秦婉年纪虽小，也懂得察言观色，刚想要解释，“爹爹，我……”，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秦婉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比脸上更难受的，是她的自尊心。朝臣，侍卫，宫女，其他年纪或大或小些的世家子弟小姐们，早就围了一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扇耳光，一时间茫然无措、羞耻、委屈，都化作泪水从秦婉眼眶中滚落下来。

    “诶，秦卿，小孩子打架是常事，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忙走了过来。

    “陛下不知，这孽障从小顽劣，微臣疏于管教，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还敢打架。”秦廷茂虽是在和今上说话，却一直怒视着秦婉，小小的秦婉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不敢看他凶厉的眼神。

    “还有脸哭！”又是一声怒喝，秦婉被吓得身体一惊，想要止住哭泣，但身体仍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不断流出眼眶。

    皇帝看小女孩哭得招人怜惜，遂抱起来轻拍着安慰，“秦卿过于严厉了。”

    此次打架事件的几个小男孩都是盛家宗室子弟，挨打的小胖子叫盛子凌，是康平王的家的小世子，打人的瘦高个叫盛栩，是肃亲王家的世子。

    一旁的肃亲王不解为何秦廷茂如此大反应，只得也教训起自己儿子，“盛栩，你为何要欺负人家小姑娘？”

    盛栩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皇帝对秦婉说：“丫头，你跟朕说，是怎么回事？”

    秦婉哽咽着，努力把话说完整，她指了指盛栩，又指了指盛子凌，“我看到他在打他，就说不能欺负人，然后……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皇帝听了之后似乎颇为意外，又问道：“子凌，盛栩打你了？”

    众人目光都落在盛子凌身上，盛子凌似乎很怕这种注视，瞬间面红耳赤，只盯着自己扭衣服的胖手，半天才极小声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他的回答让秦婉有些难以置信，明明是他被欺负，自己好心救他，他现在居然说没有？

    皇帝看向另外两个男孩，“盛孜，盛文，你们说。”

    另外两个男孩看盛子凌自己都不敢告状，自然也是一言不发。

    秦婉流着泪，哭着说：“我没有撒谎。”

    好在皇帝看了看几人的反应，心里也明白了大概，帮秦婉擦眼泪：“不哭不哭，朕相信你，”又对盛栩说：“以后不准欺负人。”

    “是。”没想到盛栩答应得倒是爽快。

    “小孩之间闹着玩，无妨。”

    康平王嘴上这么说，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无光，自己的儿子被人打不敢还手，还要靠一个小姑娘出头。

    皇帝看了一眼秦廷茂，“秦卿，你家丫头是在见义勇为。”

    秦廷茂脸色未见半分和缓，只冷冷道：“无半点女孩家的矜持，不知羞耻的孽障！”

    皇帝只当是他家风严厉，也懒得和他争执。把秦婉交给嬷嬷，赏给她了一些丝绢锦缎和点心。

    秦婉回到家后，李姝看到她一身的伤，脸还肿着，心疼到落泪，想着都是嬷嬷年老没看住秦婉的缘故，这才买了小丫鬟霜儿。

    康平王妃倒是个很知礼的女子，第二日便亲自带着盛子凌上门看秦婉。李姝和王妃喝茶聊天，便让秦婉带着盛子凌在院子里玩，秦婉年纪小，已经将前一天的事忘了，看盛子凌可怜巴巴又很不好意思地叫她姐姐，对他多有照顾，二人很快就玩到一起，盛子凌极为听话勤快，也从不迕逆秦婉，秦婉让做什么他就立刻去做，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盛子凌从此便常给秦婉送来好吃好喝好玩的，变着花样讨她欢心。但随着秦廷茂官职越来越高，便不再允许二人往来。权臣和皇室宗亲过多往来本就是大忌，况且秦廷茂布衣出身，靠自己考中进士，一步步做官到现在，素来不喜盛子凌这种每日游手好闲，不为江山社稷出力的皇亲国戚。不过对秦婉而言，秦廷茂越不高兴她越高兴，否则也对不起逆女孽障这个名号了。

    可如今，秦婉与盛子凌在一起相处时却时常感觉到不适。若说做朋友，盛子凌有时倒还算有趣，可他近来却总明里暗里要她嫁给他，虽然她从未对自己的婚事抱有任何乐观的想象，但她不可能嫁给盛子凌。

    她讨厌别人对她的管教，偏偏盛子凌总想掌控她的一切，甚至偷偷跟踪她，拆她写给舅舅的信件，一次比一次可恶。秦婉跟他大吵好几次，原本以为他会改，却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他似乎总在试探自己的底线，若得逞，便能更多地控制自己，若未能得逞，便又开始装可怜。

    秦婉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姐可别犯糊涂。”冬禧看了看秦婉说道。

    秦婉不说话，只是一步步沿着街道向前走。

    “要你管。”霜儿瞪了一眼冬禧。

    冬禧瘪瘪嘴，有些不服气地说：“夫人临终前特意嘱咐我们要照管好小姐，岂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你没看见小姐不高兴，还多嘴多舌！”

    见二人又要吵起来，秦婉连忙制止，“好啦别吵了，快点帮我想想送什么礼物给赵姨娘。”

    冬禧就不是个事不关己不言语的人，尤其是对秦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