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迎仙大会第八天,夜。

    当天那么一出,信徒们到底什么个心情,玄清这些人已经懒得想,也不敢想了。

    当天大典结束后,迎仙岛打破了入夜封岛的传统。

    渡船预先得到通知,将信将疑的来到码头,然后看到一大波急着出岛的人。

    这种场景是迎仙大会举办以来的第二次,还有一次在三天前的早上。

    玄清等人同样筋疲力尽,但他们是胜利方。胜利的喜悦是最好的兴奋剂,让他们这时候依然神采奕奕,激情洋溢的准备明天的敕封大典。

    大典地宫,一场审讯刚刚开始。

    这个地宫中本来摆放着刘婉音的遗体,这天早上刚刚经历过官员士绅和大量信众的瞻仰。现在最当眼处摆着两张椅子,高矢寒和楚亭月端坐其上,目光锁定被捆在行刑架上的兰仙姑。

    锦衣卫的人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地取材,把个华丽的道观地宫变成了阴森森的锦衣卫刑房,楚亭月一走下来都被惊了一下。

    楚亭月下来的时候,第一轮刑讯已经结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高百户看到她略带一点笑意的招招手,不像在刑讯,像是茶馆戏院遇到熟人那种轻松。

    单看高矢寒,也确实像是在戏园子看戏的模样。翘着二郎腿,手边放着上好的绿茶,就差再给他加一叠瓜子果干。

    楚亭月一坐下,缇骑原样给她也上了一套,高矢寒还问了一句:“饿不饿,来点宵夜?”

    在这点上,她觉得北镇抚司的人都是真人才。

    哪怕是张思仁这种武举出身,北镇抚司中公认的“厚道人”,都能在刑房一待一天,该吃吃该喝喝,出来了照样睡个好觉。

    高矢寒喝了口茶,下巴微微抬了一下:“嘴挺硬,一句有用的都没说,其他的废话倒是很多。要不是写字太麻烦,真想先割了舌头换个安静。”

    锦衣卫的问题很简单——董明使在哪里?你的上下级各自是谁?你们搞事的钱都藏哪里了?

    第一个问题——董明使?不是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么?

    第二个问题,上级?我是圣母下凡,文佳皇帝再世,谁有资格指挥我?下级,哈哈哈,天下受苦受难之人都是我等信徒,等时机一到,与天兵天将合力,必将尔等碎尸万段!

    第三个问题回答的最爽快,钱?你去问玄清啊,五仙教就是我的大金库。

    每一次回答,迎来的都是一轮残酷的刑讯,这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硬是毫不服软。

    楚亭月看这架势就知道没什么结果,她挑了下眉心说这种情况下把她喊来干嘛?她可没有就着惨叫和血腥气下饭的爱好。

    “巡司要不要试试?”

    “刑捕司的本事哪里比得上北镇抚司,不敢班门弄斧。”

    高矢寒淡淡一笑:“兰仙姑,仙姿神韵一个人,本官琢磨了一下,兴许人家不喜欢和我们这些粗人打交道。巡司也是姑娘家,兴许谈得来。”

    楚亭月好不容易才忍住一声冷哼。

    这位高百户真是求人帮忙搞得好像别人欠他的情。

    高矢寒的确也不是没事干找个人来陪着他看刑讯。他不是第一次和白莲教的人打交道,上来先让人彻底搜身,防止她暗□□药自杀,接下来就是对方拼狠劲了。

    他在北镇抚司多年,从力士开始,最初做的就是刑讯的活,看惯了各色人犯。其中特别难搞的就两类人——闷声不响的,和自说自话的。

    兰仙姑两者兼而有之,她不想说话的时候除了忍不住的惨叫就不会多发出一点声音,她要开口,要么回答的南辕北辙,要么就是抓紧一切机会继续传道。

    连受刑的时候,都在不断吟诵白莲教经文,以及翻来覆去的圣母降临,天兵天将……

    高矢寒对于从这样一个人嘴里套出东西不抱太大希望。

    刑讯当然可以继续下去,可他又不是以看折磨人为乐的人,对他来说这就是浪费时间。

    于是,他想到之前在杭州的时候,一次和张思仁喝酒,对方和他说的一件事——楚亭月和大理寺姓邵的右寺丞学习过审讯之法。

    这位曾经的大理寺右寺丞官位不高,名声很响,因为他有一手审讯的绝活——很少动刑,却几乎没有人能在他的审讯下撑下来。

    大理寺都说没有他撬不开的口,没有他拿不到结果。

    就连北镇抚司都请他过来帮过忙,他们刑讯了半个月没有成功的悍匪,此人过来短短三天就拿到了对方的同党名单、隐藏地点的信息。

    照理说这样一个人物应该飞黄腾达,无奈有本事的人经常都太有个性,北镇抚司好几次请人都被他拒绝,而且,他审问过的人犯,口供别想改一个字。即便换了人审,这哥们也会毫不客气地直接批注当中不合理之处。

    这种性格在京城肯定是混不下去的,一年前已经改去地方当了某地按察司佥事。

    张思仁说此人曾对人说,他这一辈子就算只有楚亭月一个弟子,也后继有人了。

    楚亭月当然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好在她也的确想和这个兰仙姑“聊聊”,当下淡淡一笑:“行啊,兰仙姑,我们聊聊?”

    兰仙姑连目光都没朝她这里瞟一下。

    “来人,给仙姑松绑,拿张舒服点的椅子过来,放这里——对,就放这里。”

    “拿水和帕子,让仙姑清理一下。夜宵呢?一并拿过来。”

    缇骑频频看高矢寒,后者丢了一个“听话”的眼神过去。

    转眼按照楚亭月的要求布置好,兰仙姑稍微清洗了一下,坐到距离他们不到两步的地方,忽然冷笑一下:“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有意思。”

    说罢一手杯子一手点心,狼吞虎咽的吃东西,风卷残云一般把“夜宵”吃完,拍拍手,嫣然一笑:“行了,绑回去吧。”

    高矢寒差一点笑出声来,瞟了一眼楚亭月。

    楚亭月这时候才端起莲子羹,小小尝了一口,缓缓道:“仙姑的同伴很听话,山上一响,他们在岛上和遂昌城内立刻举事……”

    兰仙姑原本朝着行刑架走的脚步停住了。

    楚亭月抬起头,点点面前:“想聊聊天,就回来坐下。聊天要有聊天的样子。”

    兰仙姑果然回来坐下,依然一言不发。

    楚亭月看她坐下了,又吃了点东西,放下碗,漱了漱口,这才道:“我们调动了周边刑捕、乡丁等一百余人,外加钦差卫队,两处都已平叛对了,仙姑在岛上的这些人让各处来的弟兄们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各地发出的悬赏缉捕能清十来份。

    “六扇门的弟兄们没多少俸禄,抓逃犯才能增加收入,这点仙姑是知道的吧?”

    兰仙姑脸色苍白。

    “还有一件事——十八所的人也被抓住了。军士造反是重罪,能提前布防自然就是大功,回去后若是能升官加饷,我会派人给仙姑送一份谢礼。”

    听到十八所,兰仙姑终于抬起头,嘴唇动了几下,到底还是没发出声。

    她的每个表情都落在楚亭月眼中。

    “姓杨的……仙姑是想说这个?姓杨的干了什么?说来听听?兰仙姑,你看看你的处境,你想要报仇,接下来能指望的只有我们了。”

    兰仙姑又垂下头,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她忽然低声道:“炸药到底有没有炸?”

    “有……也没有。”

    兰仙姑抬起头。

    “你准备的火药,只有不到一成派上了用处,这批火药做的真不错,那么一点点都崩下一片山崖。放心,玄女像未受损,炸掉的只有顶上的烈火红莲冠。”说完,她指了指一个缇骑:“莲子羹不错,拿一碗给仙姑。仙姑辛苦了一下午未尽点食,刚刚那点怎么够。再拿点包子来——要素馅。”

    兰仙姑冷哼一声:“楚巡司倒是殷勤。”

    五仙教自称正一一派,并不需要食素。楚亭月强调备素食,是尊重她真正的信仰——白莲教。

    楚亭月一笑:“家师说过,对手下败将要有礼数。”

    “呸——侥幸罢了!”她此时还有三分侥幸,觉得可能只是炸药没装好。

    “几个月来,两桩案子设计火药——运河上丢失了一批,钦差船上私运了几箱子。我们最初的确认为,落到仙姑手上的是这两批中的任意一批。不过,我们很快查明,运河上丢失的一部分用在临安炸塔拆洞,一部分送去了你们的矿上。

    “刑捕司的人拿到了矿上的账册,三月以来入库的火药差不多能对上运河上失窃那批扣除临安用量后的部分。

    “如此一来,仙姑能用的只有几天前从钦差船上丢失的那几箱子——仙姑就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对不对?”

    兰仙姑没说话,但是表情泄露了她的心声。

    “钦差船上那一批丢失没几天,如果是这一批,能动手脚的无非是刘娘子的棺椁、当天使用的法器,最多在法坛下面挖个坑。事实上,仙姑也的确弄了点这种东西让玄清他们放心。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直到我下定决心反溯火药运送的过程。仙姑猜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兰仙姑长叹一口气。

    “在山洞中,我们发现了整整齐齐几箱子火药,一点都没用过。那一刻我的想法就变了——火药是有的,但是和这两批都无关,相反,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仙姑手上。有没有那么一批东西呢?有!城北那座庄子的假山山腹内有藏过火药的痕迹。”

    兰仙姑终于忍不住,主动问出了被捕以来的第一个问题:“那个宅子如何查到我这里?”

    “有记录就有痕迹,买卖文契,人口迁入迁出,那个时段的路引——合在一起就能追溯。仙姑不要小看了官府的人。”

    兰仙姑嗤笑了一下:“我这次的确吃亏在没有和刑捕司的人打过交道。”

    能让五仙教、白莲教有足够滋生、成长土壤的地方,官府的水平可想而知,兰仙姑平素打交道的公门中人,要么花钱就能搞定,要么只会吓唬吓唬普通老百姓。

    高矢寒插了句:“那些火药乃是民间私制,品质很低劣。”正因为品质太差,他一直以为就是五仙教拿去开矿炸山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质量的确不行,可架不住数量多啊。玄女像的上半部中空,里面几乎填满了。”

    高矢寒想了一下那个像的大小,一个冷战。

    若是真全部爆炸,加上山壁本身的特点,迎仙岛得塌一半。

    最终的处理,高矢寒知道的不全面,也只参与了一半,他是真没想到兰仙姑的“同归于尽”一点不假,能把阵仗做到这个地步。

    “兰仙姑,你这若是成了,迎仙岛也要沉江里去了。你们也算在五仙教上废了不少功夫,真舍得?”

    “是啊,我们废了那么多功夫,不是为了让他们也成为朝廷走狗。”

    楚亭月点点头:“有道理。宁毁不纵,仙姑有气魄,难怪刘娘子这样的人,稍有异心就被你铲除。宁可让她死后封神……”

    “呸!官府无能抓不出凶手,就往我头上扣罪名?虽然都是个死,也休想让老娘替人顶罪。婉音分明是王山那个畜生害死的。”

    “仙姑这就不厚道了。我们聊天罢了,有些事仙姑不想说可以不说,说谎话就没意思了。仙姑到现在还不相信官府的本事!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实,杀害刘婉音的正是她的丈夫冯素——不过,那一刻已经是冒充冯素的人。这个人,江湖上对他有很多称呼,其中一个是‘千面魔君’,他姓董,对不对?”

    此话一出,楚亭月在兰仙姑脸上看到了瞳孔爆炸的惊诧,她暗地里叹一口气——董明使的事情兰仙姑并不知情。

    路英很早就和她说过,这兰仙姑看着气派不小,搞事情的魄力也惊人,但在白莲教序列里她只能算中层,调动不了多少力量,更接触不到真正的秘密。

    她这次搞事,只有打算把处州官员外加钦差等人一锅端这件事差一点成功,其他都漏洞百出,就是吃亏在调动能力上。

    她看了一眼高矢寒,后者显然也看出来问题所在,眼色一对上达成共识,这个问题不用管了。

    兰仙姑问出第一个问题之后,就好像打开了某扇门,好奇心再也控制不住。

    “遂昌那边,是怎么暴露的?”

    “说到这个,我是真想问一下仙姑——从来造反都是严格保密,一次皆发。仙姑怎么把这件事分了几次做?”

    “几次?”

    楚亭月简单说了一下,你先挑动百姓为了玄清的事来县城闹事,要砸观抓人,怎么?你觉得官府傻到这个程度,都出现民变了还不做打算?

    如果遂昌管事的还是谭鸣,倒真的可能怕被问责隐瞒不报,努力自己去平息。

    可当下在这里的谁也不是地方官,不用背前人的债,路英、杨和遇到这种事上报得飞快,生怕慢一点将来锅就自己背上了。

    “啧啧——难道这也不是仙姑的本意?”

    兰仙姑皱着眉没说话。

    “我想也是。这么做不就是明摆着要黄了后面的‘奋力一搏’么。我也觉得不是仙姑这样的人会做的。那么,是谁在主持外面这个局呢?让我猜猜?

    “仙姑能信任,能委以大任的因该也是个女子。她经历坎坷,又受白莲教‘教育’,仙姑看她好像在看自己的过去。也只有女子,才能让仙姑的那些信徒相信,她是你的代表……杨小英。”

    兰仙姑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楚亭月又浇了一勺油:“你在此以身为祭,却让杨小英在外——你是希望她能尽你未尽之事业吧?可惜啊,杨小英可不想跟你们一起趟造反的混水——拜五通神的人,从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兰仙姑忽然狠狠瞪了高矢寒一眼:“她背叛我,不过是被这个小白脸勾引了。”

    高矢寒:哼!

    楚亭月: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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