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玄清,十几岁就脱颖而出,二十多岁已经是五仙教百年来罕见的天才(虽然实际上五仙教压根没有百年),在他手上,五仙教蒸蒸日上,黑白两道都走的顺溜。

    能做到这一点,掌控人心的本事必不可少。

    兴许在玄清真人眼中,世人所求无非利禄,她这么个非要走不寻常路的“小姑娘”放着金龟婿不钓,非要混迹官场,自是求个飞黄腾达,要个通天大路。

    这一切,只要度过眼前的危机,玄清都有信心满足她。

    问题在于,五仙教这群人从没问过以上真的是她的所求么。

    玄清不关心的问题,自然有人来关心。

    来关心的人叫做“兰仙姑”,自名陈还真,时年二十三岁,被五仙教奉为仙姑,被“老母堂”称做通灵圣女,在白莲教中,称她“天女”。

    刘婉音死的那天,为了把尸体带回县衙,她和这位兰仙姑差点上演一场喋血长街的全武行,自觉双方这个梁子结的轻易化不开。

    兰仙姑派来的人恭恭敬敬,传达了邀请之意后大有一种你不去我就在这里不走的样子。

    楚亭月虽有些意外,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换了身衣服带了一个随从就跟着去了。

    她搭乘青螭到迎仙岛之后,大部分时间都着男装,这次去见兰仙姑,特地换了女子装扮。这里便要表扬一句秋江,她上船之时什么行李都没带,进自己的房间一看,男女衣衫饰品,从常服到劲装都有准备,颜色花样都是当下最流行的。

    光这一点,就不得不说秦淮帮这位新贵不愧是出身望族,众人喊他一声“秋公子”——公子二字,放在别人身上是客气,放在他身上,是本当如此。

    兰仙姑在迎仙岛上也有一处独立的道场,半山半谷,在外面看并无特殊,到了里面别有洞天,而且建制上与道观的规范大不相同。

    这里最醒目的不是大殿,而是一座祭坛。

    祭坛位于山凹处,山势在两侧延展,恰如大开双臂将整个祭坛怀抱在内。

    祭坛建于三重高台之上,栏杆、台阶、两重高台用的都是青白大条石,唯有最高处的圆形祭坛用上好的汉白玉铺就,阳光之下白的耀眼。

    山凹正中,也就是祭坛中轴的山壁上正在开凿一座巨型石像,工程还在进行,搭着脚手架,外面用红布遮挡,看不到神仙容貌。

    整个山壁刀劈斧砍一般,但见万仞之高,不着草木。

    她第一眼觉得壮观,第二眼却冒出来这么个想法——如果在这里发生一场屠杀……

    临江背山,单向出入口,人够多的时候,根本不用高举屠刀,只要一个突如其来的小灾难——比如忽然爆炸的刘娘子的棺椁,接下来慌乱的人群,特殊的地理,自然会演完悲剧的下半场。

    “正在雕刻的是玄女娘娘像,高十丈,通体贴金,是不是很壮观?”

    楚亭月随意应了一声,瞬间又对刚刚的推测有一点动摇。

    玄女在白莲教中也有很高的地位,如果用上那个分量的火药,神像难保受损。哪怕不受损,尚未开光前在神明之前发生惨剧,这个神像也蒙尘被渎,不能再用了。

    这种事实在不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在五仙信仰之中硬生生插进去一个“仙姑”还逐渐赔偿出信徒的兰仙姑应该做的。

    出恶神像,对信徒们信仰的打击是致命的。

    除非这一场“同归于尽”,兰仙姑要毁灭的不仅是玄清一脉,还包括整个迎仙岛。

    “巡司很喜欢这里?第八日,这里会举行刘娘子升仙的大典,你们之前有些缘分,巡司可以来观礼,兴许能得到仙姑娘娘的亲睐。”

    楚亭月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什么亲睐?跟着一起“升天”么?

    “仙姑找我,不会就为了给个观礼的邀请吧?”

    “我邀请你来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放在楚亭月面前的是一份统计书。

    当地官府提出“重开银矿”之后新增加的税赋,以及这些银矿真实的产出和分配。

    同样的东西,已经张贴在遂昌城镇乡野,通过乡绅、神使、保甲里正,对那些好奇又不识字的乡民们一点点掰碎了讲清楚。

    五仙教的头脑们和当地商人、帮派勾结,贿赂官府,以开矿为名收取更多的税赋,对朝廷说工程艰难,还需要增加时日,增加税赋。实际早有产出,所得都被这些人瓜分了。

    靠着这些钱,玄清真人要当上过世,处州府能飞黄腾达,商人们盆满钵满,只有当地百姓,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信徒生计艰难,时刻挣扎在死亡线上。

    “仙姑这是要告发?仅仅这么一个控诉书是不够的,需要有证据。如果仙姑有类似账册之类的证据,本官可以将其带回杭州,呈交按察司。”

    “我知道你的身世来历。”

    楚亭月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嗯?发现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兰仙姑被她呛了一句,愣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和玄清那个俗物不同,我知道巡司的追求不是金钱利禄那些东西。本仙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还遂昌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公道世界。”

    “朗朗乾坤,公道世界?仙姑是想说,等你上位成功,从此不再有‘神灭令’?从此不再问信徒收额外的捐?还是以后再也不玩仙童显灵那一套?”

    “我收到的捐赠都来自信徒诚心供奉,拿去做了什么……巡司应该也知道。仙教要发扬光大,要惠及万民,自然还是要钱的,无非这些钱是用在自己买地纳美养儿子上,还是用在为信徒谋福上。”

    楚亭月望着她一时沉默了。

    兰仙姑神色中的兴奋之情更为明显:“从此,老者有所养,幼者有所抚,耕者有其田,且有神明在上,人心向善,难道不好么?到那时,遂昌百姓也会感谢巡司……兴许,他们会为你立个生祠,日日受香火,百年之后飞升仙界,如何?”

    “听上去……很好。只是,仙姑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刑捕司虽然有些地方和锦衣卫差不多,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刑捕司并不能独立审判。”

    兰仙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巡司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刑捕司真的那么……无用,就存在不到今天。刑捕司抓人、审讯、定罪……全包了的案子,难道领司的亲传弟子反而没听说过?”

    “兰仙姑。”

    楚亭月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平和,仿佛这只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交谈,萍水相逢、客客气气的那种。

    “你和刘娘子给本地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丧夫、被休弃等原因限于困境的女子提供了不少帮助。你在城外有个庄子,里面雇佣的都是有着类似遭遇的女子,组织他们织布、刺绣等等,没错吧?”

    “不错。金钱施舍只能解一时之困,自食其力方能长久。”

    “有道理,也很了不起。里面一些女子还会受到特别重用,当上某一项的总管,哦……最出色的好像还有了自己的铺子。”

    “勤快踏实,虔心向神,自当有好报。”

    “这些受到特别待遇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有相貌出色的女儿,年纪在十岁以下。这些女童,都不在庄中……敢问仙姑,她们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显然超纲了,兰仙姑一下子愣住了。

    “我来替仙姑回答吧——她们在处州府的一处宅子里,锦衣玉食,有专门的师傅教授琴棋书画、梳妆打扮……待到五六年后,他们就是下一个刘婉音。”

    兰仙姑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喝了一口茶,还露出一个嫣然的笑容:“这样不好么?她们本当生于泥沼,长于困苦,将来随便嫁给一个和她们一样穷的男人,胡乱生一堆孩子,早早就死了,一辈子都过不了一天好日子。现在,我让她们生活的宛如贵家小姐,不好么?”

    楚亭月:……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高级青楼说成世家大族的闺阁一般。”

    “大家都是自愿的,是她们的母亲心甘情愿奉献给仙教,孩子们也是高高兴兴跟着走的。”

    “七八岁的孩子谈得上什么‘自愿,甘心’。刘娘子当年甘心做一个外室,后来甘心嫁给比她大了二十岁的冯素?她们未来甘心在青楼之中卖笑?还是辗转在一个个权贵间婉转侍人?”

    兰仙姑笑出声来,看着她的神色里竟然多了几分哀怜。

    楚亭月拿到的信息里,这位兰仙姑陈还真二十三岁,比她大了七岁,当下看她的样子真有几分长姐哀幼妹的样子。

    “你觉得她们经历多个男子是不贞不节?倚楼卖笑是被人玩弄?对那些无知无觉的女子来说,自是如此。但对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担负着何等大任的人来说,被玩弄于股掌的,难道不是那些男人么?她们深谙人心,天下男人都不过是她们前行的阶石,用他们的钱,仗他们的势……随时还能把他们送上法场,打入深渊。

    “世家闺阁?那些姑娘的人生未必如我们这般快意自如。”

    楚亭月愣了一会,几次想开口又停住,觉得对方说的不对,可细细品味,又仿佛句句在理,甚至是开了一个新世界大门那样的震动。

    兰仙姑目光中的哀怜更深,若是看到对方再迷茫一些,兴许就能给她倒上一杯酒,好好讲讲人生哲理,她身为仙姑不就是要拯救姐妹们脱离苦海么。

    楚亭月迷茫了一阵子,忽然想到路英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领司过去不让她接触白莲教案件是为了她好——那些人惯于惑弄人心,你经历尚少,心智为定,容易被影响。

    一瞬间,豁然开朗。

    她又不是来和兰仙姑开无遮大会,何必和她争论这些是非,只管按照之前确定的方向走下去便是了。

    至于兰仙姑做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等上了按察司大堂,自然有人和她好好说道。

    兰仙姑看着面前女子的神色恢复平静,又看她始终不吃不喝,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一个难得的机会消失了。

    “仙姑若是愿意把证据给我,现在可以拿出来了。若是不愿意……告辞了。”

    兰仙姑自然不会把证据给她,也没有再阻拦。

    等她走下楼,重新看到迎仙岛热热闹闹的样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觉汗水已经沁透衣衫,胸前后背一片冰凉。

    第一次上迎仙岛,刘婉音热情招待她的时候,她就发现熏香、茶水之中都有特别的药物,悄悄藏了点香带了出去。

    还是秦淮帮的那位大夫看了之后告诉她,里面有几味非常奇妙的药,能迷惑心智。

    这个迷惑心智并不是采花大盗们常用的迷香,不会晕倒也不会一下子心智全失、□□焚身之类的。

    这药只有一点点的作用,能让人迷惑,迟缓思想,在这种状态下,更容易接受他人的灌输。

    那位大夫当时连说了三个“妙”字,别管正邪,对方的这份手艺和心机都让人赞叹。

    当时她只以为兰仙姑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信徒,且一个个可以为她赴死的样子,都是因为用了那种蛊惑人心的药物的原因。

    今天相见,房中未点熏香,她滴水不进,照样被那人的言语激荡的心乱如麻,直到此时还是忍不住去回想各种意味。

    这种事后,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个师长谈谈,可兰仙姑说的那些话……让她实在无法对着一个师长辈的男子提起。

    这份心灵震荡直到当天晚上才结束。

    岛上发生的新的事件打断了她伤春悲秋的思绪。

    这个被高矢寒称作“蛊盆”的岛上,第一次流血冲突出现了。

    出乎意料的,引发冲突的一方并不是兰仙姑或者玄昊的拥趸,而是一群“外来人”。

    一群山贼突入迎仙岛,袭击了女信徒们住的贵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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