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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封喉

    暮色四合之际,高府掌起灯来。谏议大夫高钦裕进入书房后,一直埋头公务中。

    高府婢女在书房门前候着,人人皆说这是一份好差事,她却觉得苦不堪言。高家郎君在书房通宵达旦处理公务是常有的事,他又不喜有人留侍书房中,都是令她退至候在门外,只待传唤声响起,才得以进去奉茶。

    已不知站了多久,今夜的月,迟迟未现,她抬头望向天穹,不见一粒星,流云如潮渡,一层一层铺盖夜空。

    兴许要落雨了,婢女心想。此时书房中有了动静,传来两声急促喘咳。婢女连忙转过身,久站的双足有些麻意,走起路来缓乱,耽搁这片刻,已惹得郎君面色不虞。

    摸到执壶不再温热,想到茶水已凉,婢女心中更加慌乱,怯声道明要去更换热水,引来高钦裕投来不满的责备眼神。

    取了热水来,急步奔走在游廊中,听到半空响起一声闷雷,还未到书房,就落下雨来了。婢女往庭院望了一眼雨势,却看见院墙边一道白影。

    她以为是看岔了,闭上双眼又重新睁大,那一道白影仍在。

    那是一名女子,面色惨白,双目流着血泪,唇裂至耳边,像是在无声的笑着,披散的黑发还在滴落水珠。

    “啊!”婢女尖叫出声,手中的茶托执壶同时落地,碎瓷声划破雨幕。

    书房中正走笔疾书的高钦裕被扰了清净,怒火中烧,扔下笔大步走出书房,对着廊道上的婢女一顿怒斥。

    婢女却还是呆立原地,连对主君的尊敬都抛诸脑后,手指向庭院的围墙边,哆哆嗦嗦挤出声音来。

    “鬼……有鬼……”

    高钦裕顺着她的指向望去。夜雨茫茫,却也能分明望清,院墙之下空无一物。

    “你这贱婢!做事失了手,还敢找这种理由来搪塞!”高钦裕怒不可遏,大声叫道:“来人,将管事给我叫过来!将这不老实的发卖出去!马上换个手脚伶俐些的过来!”

    小厮喏喏应下。婢女今夜碰到那诡异之事,又受主君怒斥要将她发卖,心中惊惧交加,才想到要下跪求饶,高钦裕已一拂宽?,转身回到书房中。闻声赶来的管事将婢女拖行离开。

    干渴的喉嗓又咳出几声,书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高钦裕以为是奉茶的人来了,头也未抬,道了一声,“进来!”又继续执笔伏案。

    来人慢慢走近,已靠近身旁,却迟迟未见奉茶动作,高钦裕又是不悦,心中烦躁频发,抬起头来正要破口大骂。

    在那在一瞬间,他望见了出现在他眼前的人,非府中婢女,手中捧着亦非茶托。而是一名面容可怖,手执匕首的白影。

    他惊惧不已,身体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来人举起匕首,冰凉的刀锋划过他的颈脖,割断了正欲出声呼救的咽喉……

    昨日朝会上赵靖临还见到这位谏议大夫,今日见到,却是在高府书房中,高钦裕向后仰瘫在一张高椅上,咽部被深深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喷射至面前案桌上书籍纸笺上,已呈现干涸的深郁色。

    仵作查验过,“少卿,高郎君是昨天夜里被谋害的,一刀封喉致命,身上无其他伤,无挣扎迹象。”

    赵靖临在书房四处察看过一番,门窗皆无损坏现象。此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朝廷官员府邸里,手起刀落悄然无息将人杀害。

    赵靖临道:“让高府管事进来。”

    管事是位年过半百的高大男子,目暏了高府主君此惨死状,当下亦骇然惊惶作态。

    “回少卿,我们郎君昨日戌时起进的书房,后一直未出。因着之前,郎君吩咐过他有时需在书房整夜处理公务,不许旁人来扰。昨夜小的们亦认为如此。直至今日卯时,迟迟未见郎君出书房更衣去上值,敲门呼唤亦不得回应,后来小的推开门一看……”

    “便见,郎君这般惨状……”

    沉吟半晌,赵靖临再问:“昨夜府中可出现什么眼生之人或有什么异状?”

    管事回想了一番,“并无眼生人物出现过,这府中仆人不多,来来去去我都认得。入夜后亦无人来访。”

    “就是这异常之事……”管事迟疑了一阵,“少卿,也不知算不算得上。给郎君奉茶的婢女,昨夜在这廊道中,就是这个位置。”管事指至门前廊柱旁,赵靖临也跟着偏头望去。

    “那婢女昨夜在这打翻手中茶托,还惊叫一声,引得郎君注意,出来训斥了她一番。不知那婢女是否干活失了手,想找个逃罚的借口,她还敢与郎君狡辩道院中有鬼,一时惊慌才打翻茶托的。郎君见她胡言乱语,又大发雷霆一通,还唤小的过来,让重新换个伶俐点的过来书房侍候。”

    “你速去将那婢女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婢女昨夜碰到那诡异之事,受主君怒斥,一夜不住的担惊受怕,今早又听闻主君横死书房中,疑心就是那鬼魅幽魂作崇,更加吓至六神无主,跪在地上身体不自主的抖如糠筛。

    “你且说出昨夜见到了什么,不可欺暪。”

    赵靖临与她说道。

    “回少卿话,婢子昨夜是……真真切切望见了,那院墙边立着,一,一……白衣女鬼……”

    “你确是看清了?是个什么样女鬼?”

    婢女磕磕绊绊描述了一通。

    “在何处?”

    赵靖临顺着婢女颤抖的手指向的方位,疾步上前围院墙边,蹲下身去,望见着那杂草处有一处被踩踏过的印迹。

    烈日底下,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白昼将尽,依山傍水景色秀美的棠美村,黄昏落日又是一番令人喜出望外的景致。天色如醉酒,醺染了苍穹半边霞光,如美人桃腮缀盛的灿美彤妆。

    秋意正将灶炉的火生起来,春风已将鱼开膛剖腹清理干净了。桃农妇人又称赞不已,“小娘子不仅有那捕鱼的工夫,连杀起鱼来都如此称手……可见是极熟练的……”

    春风低头濯洗着手上的刀,“是做惯了的,幼时家贫,靠海食海,有时也捕些杂鱼去卖……”

    妇人一边择去绿蔬中的杂草,一边与她们交谈,“不过,这织梦湖勿再靠近了。那湖中有鬼怪,村中现在皆是人心惶惶……”

    秋意笑出声来,“呵,阿嫂信了?我们不信亦不怕!”

    “是真的。”妇人着急了一般,手中的菜放置一边,拉住秋意一通闲话,“陈郎今日运桃去城中,方才归来就与我说了,昨夜长安城中,女鬼又出来害人了……死的还是朝廷中的大臣!被女鬼割了喉……”

    本是懒懒倚在门边看着日落的微禾,听到这话,转过头眼睛定定望着拿着刀的春风。

    春风反应过来,朝她摇了摇头。

    妇人跟秋意还在说着:“城里都传遍了,那大臣的府上婢女亲眼见到了女鬼,形容得跟中元节出现在织梦湖中的女鬼一模一样……”

    秋意还是笑嘻嘻的,“那大臣是惹了什么仇家罢,别冤到女鬼头上来……”

    村野的夜是万籁俱静的。平日用作存放农具的小房住进了来客后更为逼仄。想起今日之事微禾三人都无法安睡。

    “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引来鬼魂作崇了?”秋意声音放得极低。

    “不可能,若是鬼魂夺命岂需用刀割喉?”微禾干脆从床中坐起,将这传闻从头到尾捋一遍。

    “此事涉及朝中官员性命,案情必定是慎密而不可外泄,可这城中还不到一日就已传得众所周知,绝对是有人在暗中故意散播流言出去。”

    “由此可见,是有人想借“鬼”杀人……想要利用坊间民众对鬼怪的畏惧,好将谋害罪名推脱给女鬼……”

    春风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也坐起身来,“中元节那夜的鬼是我们所扮的,而昨夜另有他人扮成了同样的鬼去杀害那位大臣……”

    “杀人的并非是我们,但那一开始出现在韩家别苑的“鬼”是我们所为,现下官府查起来,我们极有可能会暴露。如今的处境很危险……”

    秋意一张小脸已紧张发白,她拉住微禾,“小娘子,那该如何是好?”

    微禾望向窗外黑沉的夜,“我亦不知,只能尽快离开,再作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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