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月色，站在岸边，目光从女孩的脸上移到空中，静静地望着那片萤火。

    女孩没听到他的回答也不意外，只是耸耸肩，自顾自地又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耳后，一双闪着光的眸子朝天上望着，两个小脚丫自由自在地晃动着。

    她虽然躺着，却一直用余光留意着那个小男孩。她没见过他，但她知道他。

    何许村不大，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家里的哥哥们轮番带着她出门玩，村里的小孩她都记得烂熟。

    想到这里，小女孩又悄悄瞄了站在一旁的人，心里嘀咕：像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全村子都没有一个。

    而前段时间村子里又来了新的领导，没几日消息就传遍了这个小村落。她阿娘还嘱咐她哥哥出门在外别口无遮拦的。

    女孩心里正想着这个漂亮哥哥，余光里的人影就动了动，紧接着身边的草丛被拨了拨。

    男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也不开口说话，就对着河对岸，仰着头。

    女孩也坐起身来，她心想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萤火虫。

    男孩感受到一直没离开过的视线，从河对岸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女孩一激灵，她匆匆忙忙地移开目光，伸出细细的小手开始拽腿边的小草。

    “空中飞的是什么？”冷的有些生硬的声音，透着些许别扭。

    女孩立刻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啊，”她有些慌乱：“那是萤火虫。”

    男孩低声地重复。

    女孩虽出身乡村，但是从小很受宠爱，心思澄澈。这会儿看到男孩跟自己说话，惊讶过后又很高兴，便开始给他讲：“萤火虫，这是我阿爹告诉我的。他们一到晚上就会发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谢元勋没有打断她，盘着腿坐着安静地听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讲。

    女孩讲累了，便停下来歇歇嗓子。没一会儿，心里面又想到了个主意。

    “你想不想抓一只？”

    古灵精怪的清秀眉目被萤火映亮，盛着满满的期待望过来。

    男孩摇了摇头，对这主意提不起什么兴趣。比起来动手动脚地抓回去看，他更愿意每日来这儿坐着看。

    “好吧。”女孩悻悻然。

    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最后男孩算着时间，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和杂草，一声没吭地走了。

    再见是两日之后了。依然是晚上，男孩独自走到那河岸边，远远地就看到橙黄的萤火。他到时，女孩不知道在那里躺了多久，已经睡着了，来人走动的动静虽小，但她还是醒了。

    “嗯？是那个靓仔。”女孩揉着眼睛，小声嘀咕道。

    男孩走近听到这称呼，脚下不禁疑惑地一顿，但很快就脸色自然地坐下来。

    女孩没睡醒的模样，不太好意思将脸冲着他，便翻了个身背了过去。

    两人还是静静地，一个睡觉，一个看萤火。只是这一次，男孩在走之前把女孩叫醒了。

    “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女孩坐起来的时候还是懵懵的，搓了搓眼，男孩只留了个背影。

    又过了没几天，她又见到了他，只不过不在杂草丛里，而是在田野里。

    那日她三哥要下地干活，她闲着无事，又不想在家里跟着娘学缝衣裳，便也跟着三哥和阿爹下了稻田。

    父子俩不让小闺女下去，给她顶草帽带上，又给她下巴上系上结，让她在田地旁边坐着，别到处乱跑。

    于是女孩就晃着两条瘦瘦的腿，远远看着阿爹和三哥耕田。来来往往路过的邻里乡亲都过来笑着招呼她：“桂桂今儿怎么来了？”“桂桂渴不渴哇？上对门林叔家里喝水不喝？”

    女孩脆生生地跟村里人打招呼，又笑着回答着长辈们的话。

    等到了晌午，烈日炎炎，打在每个村民的背上。

    女孩抬手擦着汗，起身跑进田里找自己的阿爹和三哥。

    自家的爹看到小女儿满脚踩的水和土，小腿上都脏兮兮的，心下不禁哀嚎，这下可不好了，晚上她娘看到后，免不了一顿说。

    女孩拿着个老式的可随身拿的水壶，跑到他们面前，向献宝似的递过去：“刚才林叔从家里拿的，阿爹，三哥，快喝水吧！”

    父子俩让她先喝，女孩笑道：“我刚才已经在林叔家喝过了，林婶还给我了些吃的。”

    两人听后，才接过来。三哥喝前还不忘用手指头假装戳戳她脑门，嘴里笑骂：“鬼机灵。”

    女孩接过空水壶刚想往回跑，就听见她爹在后面提醒她：“把鞋子脱了跑，回去擦擦再回家，不然等着你娘发火吧。”

    女孩撅了撅嘴，知道这是她爹怕了。因为每次她娘生气，不会把火发到她身上，但会冲着阿爹。

    但她还是听话地光着脚跑回去了。

    她刚坐下，就看到从远处的路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少年。几缕头发散散地覆在额前，夏日无风，但那碎发却微微飘动着。

    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看向旁边的田地时，眼神是专注的。

    女孩坐着的地方是田野中间，视野最开阔。不仅能看到稻田，还能看到远处的青山。少年过来时，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

    而她匆匆穿好脏兮兮的鞋子，手上也沾上了些泥水，有些窘迫地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还是各看各的，他看田野，她看着他。一直到走，都没有什么交流。

    可是到晚上，两人又在萤火下碰面了。

    接二连三的接触下来，女孩也不觉得他陌生。坐着坐着，她开口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睨她一眼，淡淡道：“谢元勋。”

    喔，女孩心里想，还挺熟悉的……等等，谢元勋？！

    男孩注意到她有这些疑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怎么。”她低下头去，脑子有些混沌，想不清楚这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又惊人。

    自己兀自想了会儿，抬眼间撞到男孩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她咽了咽，连忙道：“我，我叫刘桂花。”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土气。

    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片刻后，身后的杂草低了些去，他躺了下来。

    两人离得有些距离，女孩看着他，也跟着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那一晚过后，也不知为何，女孩觉得自己跟男孩之间的关系更近了，或许，可以算是朋友？

    男孩一直呆在村子里，有次女孩问他为什么要呆这么久，他想了很久，回答她：“喜欢这里。”

    男孩渐渐跟她熟了很多，平日里不管是在田边，乡间小路上，还是杂草丛间，总是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这事儿没多久女孩的二哥就注意到了。

    她二哥人温温柔柔的，性格温润的不像是乡下人。邻里们都说二哥应该去城里念书，身上那股子劲适合当教书先生。

    但她二哥却是个最会揶揄打趣的。在看到好几次两人一起坐在田边之后，她二哥在一大家子吃完饭的时候笑着问她：“小妹，那城里来的小孩跟你玩得真好哇。”

    在爹娘和哥哥们“关切八卦”的注视下，女孩连忙大口咽饭下去。

    在这之后，她那对于这方面不怎么灵光的脑子禁不住开始想那种事儿。一开始想，她就甩甩脑袋，心想二哥怎么能那么想那个城里来的靓仔呢。

    这是少年来的第五个月。

    经历了几个星期的“自我反思”之后，女孩决定不再刻意躲着他，于是没几天后的晚上，两人又躺在了草丛堆里。

    少年看着姗姗来迟的女孩，晚风吹起她的衣摆，带来清淡好闻的洗衣皂的味道。

    女孩小声跟他打了招呼，在隔了将近两米的地方躺下来。

    谢元勋侧头看了看她的眉眼，声音清冷：“怎么好几日没来了？”

    女孩撇过头瞧他一眼，又转回去，随便扯了个借口道：“家里忙，我娘没让我晚上出来。”

    今夜的萤火虫数量变少了些。淡淡的萤火落在少年清冷的眉间，平静的桃花目里无端地衬出些许落寞。

    “村支部开了个小相馆，”隔了一会儿，淡淡的嗓音响起来，邀请道：“明天一起去看看？”

    村支部住在村头，女孩只被爹娘带着去过几次。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一下子坐起来，问：“真的？”

    萤火下少年的脸上似是有转瞬即逝的笑意：“真的。”

    女孩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抛出来：“你哪天去过的？什么是相馆？我也可以照相吗？”

    她顿了顿，又问：“需要多少钱呢？我今晚回去跟爹说一说。”

    男孩一一回答了她前面的问题，到了最后一个时，他想了想，回道：“刚开，不花钱。”

    这一说可了得，晚上女孩回了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娘睡着了，又被她的声音弄醒了，闭着眼拍拍她的后背。小孩子抿着嘴，想着没见过的相馆，唇角就忍不住翘着。

    第二天一早她就跟着爹娘一到起了床。她爹——刘元胜看着去院里洗脸的小闺女，悄咪咪地问刘母：“桂桂今天要出去干嘛呢？”

    刘母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肚子，也伸着头往院外看，嘴里咕哝：“我怎么知道。”

    谢元勋一早就在河岸边等着她。不过根本没等多久，女孩就跑来了。知道今日要照相，她穿了件藏青色的衬衣领，下身倒没那么讲究，还是前几日的裤子。

    女孩跑到他跟前来，已经出了满头的汗。她想抬手用胳膊擦，又怕沾了衣裳，便改用手抹了两下。

    少年今日穿的干练好看。身上穿的是也是一套藏青的衣服，但是村里人很少穿，只有村长叔叔他们有的时候会穿。

    不过叔叔们穿的自然没有眼前的哥哥好看。

    谢元勋被她盯着看，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中山装的衣角，移开眼，指了指身后：“走吧，相馆在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