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姝这声“姐姐”实实在在把垚英惊得五雷轰顶——

    凤凰一族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愿意叫姜真一个凡人姐姐,这是哪里的道理?

    姜真直起身子,拍了拍垚英的肩膀,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刚刚不是听到了吗,她可是个聪明人。”

    垚英的肩膀在姜真的安抚下愈发僵硬——姑奶奶,你知不知道妖族的耳朵有多好啊。

    姜真虽然用着仿佛只有她们两能听见的声音,但其实跟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没什么区别。

    垚英不敢抬头,脚指头都快把鞋尖顶破了。

    唐姝诚如姜真所说,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到姜真的话一般,上前几步,左手碰了碰自己头上的珠翠,那也是不得了的珍宝,但比起姜真住处的珍贵还是略逊一筹:“自临关一别,我们好像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之前大婚,本来想邀姐姐来观礼,毕竟你也是帝君的……但帝君说不必了。”

    姜真笑了笑:“哦。”

    垚英尴尬得脸都绿了。

    唐姝一番机锋全都栽进了棉花里,脸上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给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忙不迭地走到俩人身边,拿出了一个眼熟的糕点盒。

    唐姝没有接过,而是将自己的手拢了起来,脸上仍是一副温柔挂记的表情:“我听闻你卧病在床,心情不佳,才想着给你送来这个糕点——南燕宫廷里时常做这种糕点,我以为你吃了会开心点,没想到害了你……”

    “没事。”姜真轻声说道,依旧一副脸色苍白,大病未愈的恹恹模样,一阵风就能吹倒,好像并不在乎唐姝说了什么,垚英却从她的话音里体会出了熟悉的味道。

    “但你也是知道的。”唐姝话锋一转,终于说道她真正的目的:“我不可能害你,姐姐。我们都是凡间来的,这仙界之中,唯有我们俩人可以彼此依靠——再说了,我要真的想害你,怎么可能将毒下在我送你的糕点里,这不是等着帝君将我论罪吗?”

    姜真依着她的话,点点头:“那你觉得,下毒的会是谁?”

    唐姝一眨不眨地盯着姜真的表情,却实在无法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可以解读的信号,只能往下说道:“这……我不敢断定……姐姐大可以叫帝君彻查,我绝无害你的可能。”

    此时,唐姝身后的侍女突然说道:“娘娘,您难道忘了吗,你本来没想过给姜姑娘送糕点的,是淑妃娘娘与你提起过好几次,还说桃园的糕点最好,不仅味道好,还对身体有益,您才会……”

    姜真停下神游的思绪,定睛看向唐姝,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母亲和唐姝的母亲是亲姐妹。

    虽为姐妹,她和唐姝的命格却截然不同,唐姝从小生下来,便是受尽宠爱的孩子,连她的父亲,都更喜爱唐姝一些。

    在父母、姨父的宠爱下,唐姝几乎是一片纯白的样子,天真又善良,她什么都不用做,世间的宠爱就合该她一个人独有,连封离对她也有几分不同。

    更不可思议的是,封离在人间渡劫时,破仙界的罡气正好激发了唐姝的血脉,让她也脱胎换骨,成就了凤凰血脉。

    仿佛连老天爷都偏爱的人,让别人连嫉恨都提不起兴趣。

    在人间时,姜真很疼爱自己这位聪明懂事的妹妹。

    在仙界的暗潮涌动中,她也会变成如今算计的模样,姜真也有些怅然,如果这世间的话本有个主人,那主人一定是封离。

    若不是主人允许,那侍女哪能说出这么一大段话。

    姜真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直白地说道:“怎么?你是想借刀杀人,撺掇我去和淑妃争斗?”

    这糕点里的毒当然不是唐姝下的,唐姝还不至于做这么蠢的事,这点她知道,封离知道,唐姝自己也知道。

    唐姝脸上抽了抽:“姐姐怎么会这样想?言拙仙君跑到我宫前闹了一通,但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我只是想查清楚,给自己找回公道而已。”

    姜真吹了吹掉在指甲上的花瓣,无所谓道:“如果查下去,就会发现淑妃与你的一位侍女互通,在糕点里下了毒,是不是?”

    唐姝瞳孔缩了缩。

    “阿姝。”姜真看向她,纯然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那日来送糕点的侍女呢,今天你怎么没带来?”

    唐姝一时没有说话。

    那位侍女,大概此时已经在轮回道重新修炼了,姜真感慨。

    她到底是唐姝还是淑妃的人,对姜真来说都并无区别,她怅然若失,怅然的只是世事易变,她面对的却已经不止沧海桑田。

    “你走吧。”姜真随手拿过剪子开始修剪起花枝:“别来烦我了。”

    唐姝看着姜真的眼睛,姜真的眼睛生得极好,明亮、清澈、又湿润,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又仿佛装着一湖池水。

    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姜真这个姐姐,那时她还不懂情爱、不懂男子会为什么样的人而心折,只觉得姜真美丽,温柔,不像她同龄的那些女子叽叽喳喳,比她的母亲还要包容她的任性。

    那双明净的眼睛里,没有被抢去未婚夫的愤怒,也没有嫉恨,看着她的只有淡淡的哀伤,又骤然变得冷漠。

    唐姝咬了咬唇,一言未发地走了。

    垚英还是没搞清楚:“所以,不是天后,是那个淑妃害了你?”

    姜真用余光看了她一眼:“这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

    “是啊。”姜真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我要的不是交代。”

    人,多脆弱啊,这样的毒,绝不可能对一个仙或者神造成什么伤害,只要她待在仙界一天,就不可能避免这样的恶意。

    她只要借着这事,把事情闹大,越乱越好,只有越乱,她才能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

    封离不知道对她身体动了什么手脚,如果再不想出办法,她真的要被封离关在这里一辈子——不,甚至不是一辈子。

    她一定要找到办法,破开她的死局。

    姜真的眼睛一点点冷下来,手里的剪子喀嚓一声,枝丫落了一地。

    垚英忍不住:“你修得树枝只剩一个叉了。”

    姜真回过神,说道:“这样不好吗?”

    “好看吗?”

    “我觉得好看。”姜真又恢复笑眯眯的神情:“就像人一样。”

    垚英打了个哆嗦。

    ——

    凤凰一族和封离闹了又闹,想通过唐姝被冤枉这事从封离手底下扣出点好处,但从封离手里扣好处是不可能的,最后还是把淑妃给凤凰一族处置了。

    言拙因为这事受了封离一顿罚,挨了几板子天罚杖,居然也不记恨姜真,还向姜真告罪,是他办事不力。

    垚英在屋子里给姜真梳头发,姜真的头发真像羊脂润过一般,青丝倾泻,又柔又亮,她摸着都上瘾:“我真不明白言拙仙君。”

    “他的境界你理解不了。”姜真低头翻着手里的本子,随便垚英在她头上作乱,梳个头梳了半个小时还不成型,她也不急。

    垚英将头凑过来:“你看的什么?”

    姜真手里的册子显然不是仙界的东西,仙界的人都有神识,用玉牒便可记录,用不上这样的纸册。

    “话本子。”姜真回答。

    “话本子?”垚英语气夸张:“你哪里弄来的话本子?”

    首先,仙界与人间泾渭分明,若是从人间得道、修炼成功,晋升仙界倒是不难,但一旦到了仙界,再想随意下凡可就不行了。

    若是仙界谁都能随意下凡,那凡间岂不是乱了套。

    正规下界的办法只有三种,一种是渡劫,一种是公事,还有一种便是仙界和人间中唯一的口子,瑶池。

    渡劫,便是洗去仙骨,投入凡间,入了凡间,也不会有在仙界的记忆,和一般人无二,封离下凡便是这样。

    公事,便是保留记忆和仙骨下凡,但下了凡间,依旧被限制大部分力量,还必须得到天道的认可,否则就等着劫雷劈死吧。

    瑶池,就不必说了。

    如何区分下凡方式的正规与不正规,不是由封离这个天界老大说了算的,而是由天道。

    瑶池,便是天道的住所,也是封离名义上孕育者的住所,无人敢直呼其名,只好唤尊君。

    姜真一脸淡然道:“言拙仙君说要赔罪,我让他买的。”

    言拙被封离罚了之后,听说言拙在姜真宫里逗留甚久,不知道又发什么疯,把言拙派下凡去给南海龙王扫雨了。

    “啊……”垚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姜真翻着本子,这话本也没什么新意,离开凡间多年,话本还是那几个样子,无非忠将良主、才子佳人,富家千金与书生灯会相逢,总要丢下些什么东西,丫鬟一个劲地撺掇,故事总在情到浓时完笔,却从不写婚后柴米油盐的龃龉。

    这本话本倒与众不同,话本子里的小姐嫁到了书生家,书生一朝位极人臣,婆婆便开始作怪,觉得小姐配不上这书生,逼书生另娶他人。

    姜真看着看着,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

    或许世间的婆婆都很相似,不然她怎么觉得这话本子里婆婆的描述,这么像她那位住在瑶池的真“婆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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