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

    “倒也是。”独孤阙擦干净脸,卸下脖子上的狼牙放在一边,“这次你该想想怎么对付政王子了。他的狗腿子贺兰戎拓斩敌比你多出几倍,估计能造谣你作战不利与柳泊宁暗通款曲。”

    “我要真跟柳泊宁暗通款曲,柳泊宁就不至于死了。”慕容策心烦意燥,“政王子真是奸猾,跟着褚子谦一天天净不学好的。虽是胡人,却比中原人还要狡诈数十倍,而柳泊宁虽是中原人,却比胡人单纯多了,不然也不至于被人害了还不知道。”

    “那你是什么?”独孤阙解了貂裘搭在衣架上,随意一拉被子就躺了上去,“你是中原人还是漠北人?”

    “我是慕容策,你爷。睡觉!”

    慕容策闭上眼,翻来覆去睡不着,来长安难得放松,哪成想一闭眼就是草原。林海,雪山,丽日,芳草……洁白的毡帐洒落在山脚,如同一朵一朵的马兰花盛开。长安楼阁鳞次栉比,看不到天边,当是不好,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鹰隼——这种感觉回到漠北会更剧烈。

    兄长慕容欢,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儿?慕容策想不通,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中原人的学问,学学就好了,慕容策从没想过要真的当中原人。

    “策。”忽然独孤阙在叫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不管你。慕容老狼主于我独孤部有大恩,只要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慕容策轻笑一声,“你?你管我?你还没我大,从小到大都是我在管你吧!”

    “我说真的。”独孤阙落寞中带着几分不甘和反抗,“真有刀剑相向的那天,我会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你。”慕容策显然不想承情,“不必,我有盾,会自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策,我不会让你身处险境,一点差错也不行。”独孤阙说完,侧着身子背对慕容策。慕容策无奈,“你那点心思,自保就行了,别为了我真做出点什么。我多少也看中原人的史书,脑子没那么简单。”

    “政王子屡次逼迫你,削你的地分,这次战败又削了点。再削,就没了。没有地分的狼主,就是没有牙和利爪的虎,我看你哥辽东公,觉得要不……你还是内附吧。”独孤阙话音刚落,慕容策就反驳道:“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我要是想走,十二年前就走了,何至于等到今天!睡觉睡觉,我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翌日,长安下起了绵绵细雨,街上的人穿着蓑衣,步履匆忙。潮气太重,整个绮霞坊都湿漉漉的,一楼的小郎把门口的牌子翻成“今日不见客”,用墩布一遍遍擦地板,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前厅的陈设摆好,屏风下犄角旮旯的灰都擦完,半天也就过去了。绮霞坊是雁回城歌伎休养之处,是否表演全看谢老大心情——她本人并不靠这个营收。

    卢频伽头戴幂篱,拄着伞在绮霞坊外徘徊,见没熟人后,马上快步进了绮霞坊。小郎忙拦她:“娘子,绮霞坊今日不见客。”卢频伽收了伞,“阿宛在吗?我有要事,紧急大事。”

    谢宛正在二楼远眺,闻言火速下了楼,“原来是十六娘,请,请上座。”

    卢频伽入座,脱了鞋履,收好伞,小郎面露难色,把地上的脚印又拖了一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阿宛,你是不是有两天没见到我叔祖了?”卢频伽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我听梁王妃说,崔府来了一个怪人,这怪人还带了位上客,上客脾气古怪,每天都要沐浴焚香佩香囊,”说着她咳嗽两声,从腰间拿了枚苏合香含了下去,“我有咳疾,阿宛见谅。这张纸,写的是上客每天吃的点心——他吃的点心,每天都不一样。”

    谢宛接过纸,上面写着两种点心:水晶龙凤糕贵妃红

    “龙凤?贵妃?”谢宛皱着眉,把纸还给了卢频伽,“我怎么觉得像是在暗喻什么。对了,我也有两日没看见卢前辈了。十六娘,你多打探打探,我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确认一下这个上客究竟是谁,如果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那便是我们大惊小怪了。再说了,卢前辈云游,想去哪儿也说不准啊。”

    “也有道理,希望不是我多心。”卢频伽释然一笑,“对了,阿宛,过几日是册妃礼,我要嫁给太子了。家里对我的管束会更严,我便难出来,不过你可以来见我。我家离绮霞坊还挺近的,在崇仁里,你应该记得。”卢频伽回头看了看,外面小雨还没停,“我该走了,这次又是偷跑出来,阿耶归家要是没看见我,就没法解释了。”

    卢频伽带好幂篱,急急忙忙打着伞跑出去。小郎看着地上又一串脚印,只好拿了墩布,继续又拖了一遍。

    谢宛心里波澜起伏,她能感觉到风波越来越近,萧错、柳洲隐、柳渐安、卢隐以及太子,还有隐藏在暗处的人,她像是被这些人推着走。

    她很不喜欢被动,却也没办法。这是一个局,一个布了很久的局,可能若不是柳二查巫蛊案,时至今日她能置身事外。不过谢宛的存在,让这一切偏离,从朱雀大街拉开柳二以躲暗箭,再到行宫救太子,因着柳二的关系,她已经无法脱身了。

    漠北使团入京,无疑是为这乱象更添了荆棘。细雨如珠,下个不停,谢宛心烦意乱,放下窗户瘫在床上。卢隐突然失踪,是去了哪里?要是在这儿指点指点她就好了。她想着,一蒙被子,真想这雨快点下完。片刻后,她忽然坐起身来,“糟了!雁回剑法还没练好,今天是要给阿姐看的!”她急急忙忙从兵器架上拿了剑就冲下楼。

    “策,你看看路,咱没走错吧?”独孤阙身披蓑衣,手里还拿了张牛皮纸,绘着长安一零八坊,他此刻走到了平康里,正在绮霞坊附近,“怎么没道观呢?我怎么看着,这地儿不像是有道观的啊。”

    慕容策倚在酒肆的棚下,收了伞,一手接着雨滴,“你想找谢姑娘就直说,整这一出,真是色令智昏,”他走过去,指着羊皮纸,“你东西完全走反了啊!你姐姐在西边,你怎么往东走啊!”

    “什么?我走反了?”独孤阙指了指朱砂标记的那个地点,“这不就在东边吗?”

    慕容策气急,“让你看汉人的书你不看,连汉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你舆图反了!皇帝老儿的宫殿在上头!”说着接过舆图,掉了个头,“你完全走反了你知道吗,回去给我读书,练字,下次别闹笑话了,你没看上面的字都反了吗?”

    独孤阙尴尬笑笑,“啊呀,那没办法了,咱们就在这儿歇歇脚。我你是知道的,全靠日头辨东西,今儿没日头,自然就迷了。”

    “屁。”慕容策指了指远处的绮霞坊,“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连托言看你姐姐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又想来打扰人家姑娘?我劝你还是知进退,人家是周国姑娘,怎么可能跟你去漠北?你也别说什么万一,没有万一,让你来周国娶妻定居你乐意吗?你都不乐意,干嘛觉得人家乐意?”

    “我只是觉得,她那样的姑娘,肯定适合来漠北……或者陇右、西境,总之她肯定不想待在长安。”

    “陇右西境都好,那得在大周,漠北?别想了。”慕容策撑了伞,拉着独孤阙的衣领就要走,“走吧,别丢人现眼了,在客舍待着不好吗?”

    “诶诶别走啊,我听中原人说,胡人来长安必去俩地方,一个是平康里,一个是西市。西市那边,咱改天去,今儿既然到了平康里,咱不如去看看,这平康里到底有啥!”独孤阙收好了舆图,跃跃欲试。

    “狭邪巷子,鸣珂之曲,你一旦进去,我怕你出不来。”慕容策恶狠狠瞪了独孤阙一眼,“平康里还有别的好玩的,走吧。”他拖着独孤阙,心里盘算着怎么斩断这场孽缘。谢宛并非池中物,漠北比起中原虽然自由粗放,但更多了几分自然的粗蛮,身为中原人的谢宛是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的。

    二人路过绮霞坊门口,独孤阙耳朵灵敏,听到谢宛练剑的声音,“欸你快听,是谢宛姑娘在练剑啊!咱们要不要敲门进去看看?我部落里有人极其擅长锻刀,我也可以给谢宛姑娘一把刀啊!”

    慕容策一手撑伞,又拉住了独孤阙,“你最近是怎么了?一个劲儿献殷勤,这谢宛姑娘做错了什么,要被你缠着?”

    “哎呀,相逢即是缘,能不能处还是得多说说话才知道。她是为数不多对我脾气的姑娘……”独孤阙言罢,慕容策又嘲讽,“她对你脾气,你可不对人家脾气。动手动脚,又在宴席上公然想强占人家,你知道这有多恐怖吗!”慕容策把独孤阙推到墙根,“皇帝老儿要是顺着你的话把谢宛嫁给你,她这辈子就毁了!独孤阙,你不识汉字,却很阴毒啊,这么能扮猪吃老虎!漠北那么多姑娘你不要,偏偏要人家周国姑娘过去,你知道背井离乡有多难受吗?谢姑娘走江湖,就是想自由自在,而你,却逼着她接受皇帝老儿的审视和左右,提醒她在自己头上,有一把剑摇摇欲坠……”

    “你在说什么!”独孤阙很少对慕容策生气,“我听不懂!”

    “那把剑就是权力,无可置疑的权力。一旦坠下,她将再无任何可以喘息的自由。”慕容策望向掠过雨幕的燕子,它们衔着树枝,结巢梁下,“你我,和她,比起来都还不如这燕子。”

    “独孤阙,慕容策。”

    远处浑厚的男声响起,这处小巷的人稀少,慕容策和独孤阙听了就能判断出是谁——十步之外,有个身披蓑衣着红袍的男子。慕容策习惯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叫谁?我不认得什么慕容……”

    “谁回头我叫谁。”傅花醉拔出长剑,“慕容策,你的金发很惹眼,就算我不认得你,但看见狼牙和玉佩,白衣金发,想不认出来都难。狼主之印记,就是狼牙,大周许多人不知晓,而我却是知道的。”说着,傅花醉把长剑指向慕容策,“你化名来大周,想干什么?是嫌自己命太长?”

    独孤阙倔强地挡在慕容策面前,“喂,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要和我比试?”独孤阙心虚得很,这人看起来像是什么江湖名宿,真打起来谁会赢还未可知。

    慕容策推开独孤阙,“他是来找我的,这场血债,总该还了。”说罢,就从腰间拔出漠北马刀,那刀很沉,拔出来的时候隐约发出一声沉鸣,“你要跟我比试?好,我就跟你比。我慕容策,行得端坐得直,战场上各为其主,我就算和柳将军私下有过什么交际,在战场上也必须翻脸不认人!”

    傅花醉一个猛冲,溅起了阵阵泥水,慕容策把刀一横,阻挡此人锐不可当的攻势,“锵”的一声,刀刃相撞,二人的眼睛距离极尽,慕容策能看见傅花醉眼中的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柳泊宁军中的人吧……我怎么没见过你?孬种,真是个孬种,连战场都不敢上,在这儿街头巷尾和我械斗报仇来了?”

    傅花醉血气上涌,回了刀转而侧着劈砍,慕容策又是用剑一挡,“好啊你,这是战场上惯用的斩马式吧?怎么战场上不用,现在用了!”

    这句话很有用,傅花醉听了,眼睛暗淡下来,愤而把剑插在泥土地里,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神气,要靠这把剑才能勉强站起一般。慕容策难以支撑,只能庆幸避其攻势又用几句话消弭了对方的斗志,大口喘着气。独孤阙忙上来搀扶,“娘的,这中原人力气也忒大了,你都应付不了,我的话估计要被砍成肉酱了。”

    “没事,我在的话,他不会动你,他只会想剁了我。”慕容策收了马刀,朝傅花醉伸出手,“我听闻柳泊宁军中有一都尉与他形影不离,人人都称其为‘傅帅’,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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