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次日,陆姚在余长溯的领路下前往百田村,一路未有闲话。

    一番打听后,两人在个不起眼的木板房里找到了头批染瘟的人里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名叫关高禾,身上脸上缠满的白布条如同在血水中浸泡过。

    地面掉满指甲盖大小的带血鱼鳞,板窗外钻入的光线照在满地鱼鳞上,折出青一片红一片的美丽光泽。

    关高禾倚在铺了张粗布的稻草堆上,因疼痛不断扭曲身体,口鼻中呼出的呻.吟时高时低,高时撕心裂肺,低时剩几声闷哼,见有人推门进入,朝他们伸长一臂抓了抓空气,喉间发出呜呜嗯嗯声。

    身下血迹干涸的粗布每被他蹭出一块新的血渍,屋内刺鼻的腥臭味就浓烈几分。

    陆姚脑内轰然炸开,呆立在门口,一时连上前的勇气都提不起。

    虽然早知道患青鳞之疫的人大都死状惨烈,但究竟是怎样的非人模样,直到此刻她才有了清晰的认知。

    此人已是濒死。

    她走近些,关高禾疯魔般爬到草堆边缘,边伸手想要抓住她,边凄切直叫,她本能地退怯半步,又顶着发麻的头皮前进两步,终于听清一句:“杀了我……”

    在他一只手即将抓住她的脚踝时,余长溯上前按着手腕将他翻回草堆上,偏头道:“你问。”

    陆姚回过神,在关高禾身侧蹲下:“知不知道白泉在哪?”

    他闻声更激烈地挣扎起来,用死鱼般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了她,瞳孔缩成芝麻大小的黑点,激动时混合半透明黏液的鲜血从没能被绷带缠住的缝隙里流出。

    余长溯按死了他的肩膀。

    陆姚目光紧随着关高禾疮痍又狰狞的面孔没有避开:“为何激动?你去过?”

    他倒在草堆上双唇紧闭,拼命摇头否认。

    陆姚又道:“你的兄长,关无晦,昨日夜里死的,死前不断重复念着‘对不起’,‘我该死’……”

    关高禾听着听着,再次情绪失控地挣扎,眼角流下血泪,咬牙切齿地吐出几声“不知道”。

    见这些话能够刺激到他,陆姚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起他哥哥死前重复的关键词。

    “我不要了……”

    “金子。”

    关高禾气急败坏地喷出一口鲜血,却尽数喷在了钳制住他的余长溯身上。

    陆姚心一惊,赶忙掏了块手帕出来想替余长溯擦衣,却在见到他一脸的淡漠时迟疑地停住了。

    他的表情哪里是在垂目看一个模样凄惨的濒死之人,麻木得和平日里看风景看闹剧时没有差别。

    谈不上喜,却也不掺一丝悲悯。

    陆姚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丝丝恐惧,背脊凉飕飕的,整个人愣着,迟迟未动。

    直到余长溯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向她,第一次紧了紧眉头:“不问了?”

    语气仍是温和,半分急切不显。

    鲜血洇进衣料里,再擦也无济于事,她动作僵硬地将手帕贴在了他溅到血的脖颈上。

    余长溯局促地扑两下眼睛,不作声地腾出只手接过手帕,侧开头去自行擦了起来。

    陆姚视线转向关高禾:“你兄长一家三口人住在村头,你则与妻子住在村尾,听路上村民说你们两家平日里很少走动,却是同一日染的疫病……你们背着别人,一起做了什么?”

    关高禾停止挣扎,有气无力地躺在草堆上,边哭边哀声:“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命在旦夕之间,浑身无完肤,像个血桶里泡过的血人,却要在死前被人问罪般相待。

    陆姚突然有些慌了。

    人在面对死亡的威胁和疼痛的折磨时,会撒谎吗?

    见关高禾痛苦咬牙,落着泪仍坚持否认的模样,陆姚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疫病的复发,或许真的不是人为造成的,或许真的只是封印的力量渐渐褪去……

    她站起身:“人之将死,没有必要扯谎……或许,他是真不知。”

    这条线索断了,寻得白泉又将遥遥无期。

    “将死之人亦会说谎。”余长溯缓缓放开关高禾,低眸道,“这世间总有东西比死可怕。”

    陆姚蹙紧眉头,刚想问是什么,脑海中却蹦出了另一个猜测,遂低头对关高禾道:“我发誓,绝不将你去过白泉的事情说出去,没人会知道此疫因关家人而起。”

    关高禾浑白一片的眼睛悠悠转向了她。

    她继续道:“只有知道白泉在哪才能解决瘟疫,你在百田村外,难道没有重要的人了吗?”

    关高禾闻声忽又哭喊起来,伸手用干枯的手指抓紧余长溯的胳膊:“百寿村……我娘,救救她……”

    余长溯平静道:“若能赶在她染疫前寻得白泉,或许有救。”

    关高禾闻言快速扭曲身体,急切道:“衣服、衣服。”

    陆姚见他一只手在身上不断摸索似是要脱衣服般,但外衣因糊血干硬成片状粘在他缠身的绷带上,动作稍大些就痛得悲哭。

    她猛地反应过来,从一旁架子上拿下一把剪刀,递给余长溯。

    余长溯接过剪刀,将他身上紧贴的外衣慢慢裁下,裁出四片碎布,起身铺到矮桌上。

    “衣服里……地图……”关高禾抬高一臂指着桌子嘶哑道。

    但那衣服被血糊得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按关高禾所言剪开衣服查看内衬,也只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刺绣。

    陆姚绕着桌子细细看了一会。

    将地图缝在内衬里,每次查看不会麻烦吗?

    她边想,边伸手将剪开的内衬重新合成一片,拿到窗前耀眼的阳光下,透过强光才足以令她忽略去表面发黑的血迹,看到个熟悉的绣字。

    桦……

    百桦村!

    有了这个字,一个简易地图的一角清晰映入她的眼帘。

    她欣喜若狂,转身正欲去取其余三片布来查看,却见余长溯抱着三片布立在一旁,拿起一片递向她。

    她道声谢,将看过的那片布顺手塞给他,拿起新布专注察看起来。

    许久后,她确定白泉的位置在百桦村与百鸟村附近,但更具体的方位需要前往现场才能摸清。

    关高禾哭喊太久,几乎只剩一口气,难再清晰地给出答复,似是用尽全身力气般恳求:“杀了我……”

    陆姚直视着他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他真的拿出了地图,真的是他……

    若非他和关无晦二人贪心不足,疫病或许不会复发。

    白泉乡已经死了数百人,数百个真正无辜的人,每个人临死前都是他这副惨状,都无法解脱,活活流干了血。

    凭什么要脏自己的手,让他这个肇事者痛快?

    她收起那四块衣服碎片,准备离开时,却听见身后再次传来凄厉的哀求。

    “杀了我、杀了我……”

    她半步已踏出门外,终是无法真正做到熟视无睹,持上夜歌回身时,看到余长溯立在她身前,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转过来那样,不容置疑道:“出去。”

    “他是罪有应得,但……”她不由地哽住。

    愚蠢,却也只是个受困于命运的普通人,因为七百年间有无数人寻找过白泉,他便也这么做了,未曾设想过后果。

    他算是诱因,但祸端却是龙神。

    余长溯并未质疑什么:“我会杀他,你出去。”

    她心悸地抬眼看他,见他表情柔和,像是安慰她般笑了下。

    他很久没有朝她这样假笑过了。

    她小步挪出门外,见门板砰地被关上,头顶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

    屋内始终静悄悄的,不多时,门板被拉开,余长溯抱着两片沾血的袖子走出,转身带上门,将那两片肮脏的白袖子挂在了门板上。

    官兵见到白布,会知道这里有尸体需要焚烧。

    两人若无其事般走在了回程,又是接近一路无话。

    陆姚抱着洗过一遍的四片脏布,视线几次三番落到他沾血的指尖上,想开口搭话却都放弃了。

    她清楚他整日少言寡语的原因,她还没就昨晚上的事情向他道歉。

    但她可不是无缘无故发火。

    凌微是谷玄的人,仙魔大战的主力,他若是和这么个敌对立场的人物交了心,日后必将后悔。

    反正是为了他好,不是纯吃醋!

    她快跑两步抓起余长溯的手,余长溯本能地想抽回,却被她更用力地拽住。

    “别动。”她道一声,拿出脏手帕折出块干净的角,给他擦拭起指尖的血渍,同时用蚊子嗡嗡般细小的声音道,“对不起……”

    余长溯实在听不清,锁起眉侧过耳朵:“什么?”

    她撒开他干净的手,忐忑又悻悻然地抬眼看他。

    要她再道歉一次,没门。

    她想了想,咳了一声,准备开口道:“凌微不是善茬,你别和她走那么近。”

    但脑子里迅速响起【哔——】的一声提示音,她喉咙间半点声音没发出。

    “不是善茬”也能算剧透?

    她语塞一阵,试着省去重点:“你离凌微远点。”

    【哔哔——】

    这也不行?

    系统连续两次的警告令她瞬间开始偏头痛,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余长溯见她脸上表情变换不停,却始终未说一句话,心中奇怪:“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要喜欢凌微……”

    她涨红着脸低下头去,心道这破系统到底怎么判定剧透行为的?

    但好歹算是另辟蹊径地给出忠告了。

    她顶着张红透了的脸理直气壮道:“不是吃醋,就是让你别喜欢凌微……”

    余长溯干瘪地“嗯”一声,偏移开去目光,似是不怎么信的样子。

    她眉心挤了挤:“你别太自信,真不是吃你醋。”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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