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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醉汉泣涕横流。他本就是花架子,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余亭重及时注意到红尘馆的门口,一把拎住老鸨的脖领子,冷声道:“跑什么?”

    这场闹剧一看就是有心人安排,想要趁乱将事情糊弄过去。不闹还好,这一闹就成了理亏心虚,该藏的事情全暴露了,更何况这里的都是生意人,惯会见风使舵,一吓就如同强风过境的墙头草,瑟瑟发抖地抱上另一条大腿。

    宁千情从马上跳下来,刚刚还惊声尖叫的姑娘们又渐渐聚拢起来,被她的英姿夺去了注意,抛下余亭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娇声乞怜道:“小公子,我怕……”

    宁千情今日被余亭重套了一身体面衣裳,结果被姑娘们这样包抄,她握着大刀的胳膊一举,全靠刀刃给自己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余亭重面前,盯着老鸨:“程胥呢?”

    老鸨浑身上下筛糠一样抖个不停,举着两只手哆嗦嘴唇:“我,我真不知道。”

    宁千情杀气腾腾:“那好啊,把你手指一根一根割下去,等你改口为止。”

    鸨母大叫一声,抖得更厉害,哭道:“我说!我说!我见过!程胥公子,那个脸上没几两肉的,是、是文……”

    “啪!”老鸨的脸被抡得肿起,余亭重一直看戏,竟也被吓了一跳。宁千情扯起她的头发,拔高了声音说:“到此为止,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在场的每一位掉的可能就不只是手指头了。”

    余亭重顺手一丢,老鸨蜷着腿倒在了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望着面前这两位爷,哭都哭不出声。只听余亭重声音难得轻快了,“请鸨母在楼上开个间,我们请您喝茶详谈。”

    鸨母吓得同手同脚地上了楼,宁千情回眸冷然扫视了一眼身后的人群。众人皆假装无事地转过头去,忙活着把手头的事情收拾了。

    “是不是太狠了?”余亭重听到宁千情从后面跟来,低声说。

    宁千情听出他话里的笑意,配合地侧目道:“公子赎罪,余三百不敢了。”

    一句不成,他换了句讨嫌的:“方才那些姑娘可都看你,魅力这么大,你也该娶亲了。”

    宁千情怀疑自己耳朵坏了,竟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一点酸意。她只当是余亭重看她被姑娘们捧着眼红,装作唯唯诺诺地说:“小人谨记非礼勿视。”

    余亭重哑口无言,撩开珠帘时没忍住手劲大了些,玉碎般的碰撞声音吵得人耳朵疼。

    雅间下面是戏台子,顶上歌舞升平,绕着不少人。

    宁千情守在门外,垂眼悄悄睨着戏台子上坐着的乐姬,妙手拨弦,琴音倾泻出来,恍若天上之音。她的耳朵还得留意着屋里的谈话,余亭重问询起来得心应手,每当鸨母觉得他要放过自己时,多说了几句,却一下掉进了坑里,不知自己哪句话错了,又让这人来了气。

    真真假假尚且不论,一秃噜嘴倒是跑了许多话出来。

    宁千情暗自佩服,她一向最不会问询,北疆时经常都是她的几个副将轮番上场,万一掌握不好那个度量,一不小心就把人吓死了。

    之所以不先进去文王府一探究竟,正是要让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刀门涧最忌擅自行动,也证实业务这样,刀门涧在江湖上从来都是有影无形,谁也不知道这个组织是否存在,但又时常能嗅到一丝刀门涧独有的血腥。

    她往下一瞟,目光突然凝滞在刚进门的一人身上,那人从大门处来,无知无觉地付了银子跻身在戏台子前鼓掌叫好。

    身上没几两肉,一个细高挑的男人,不是文王爷身边的程胥又是谁?

    宁千情没动弹,眼睛死死锁着他。

    她本该上前将他直接抓住,但她没有动,冷眼瞧着,直到他看完一曲走进楼下的雅间,她才收回目光。

    撩开珠帘,宁千情探头进去,示意道:“公子。”

    余亭重指节微抬,将茶杯放在盘中,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两人出去的时候,门口的姑娘们挥帕相送,大有望尽秋水之意。

    甚至有一个年纪偏小的女子红着脸站在两人面前,双手将一只绒花送到宁千情怀里,小声让宁千情下次来看她。

    宁千情笑着应了,指尖捏着花柄,还记得余亭重之前的酸意,故意在他面前转了转:“怎么样?公子别酸了,会有人喜欢你的。”

    余亭重忽然投了目光过来,看得她发毛。宁千情暗骂他小气,“嘁”了一声,大言不惭地说:“我若能娶,第一个就把她娶了!”

    ……怎么办,投过来的目光更哀怨了。

    “刚才我看见了个人。”宁千情转移话题,端详着手里的绒花。

    “程胥。”余亭重知道她要说什么,“你做得很好,此时不宜打草惊蛇。”若是被万收清发现程胥晚上没有回去,起了疑心、有了准备,那便难以一击致命。

    他心里确实欣赏身边这个半道来的少年,是个可造之材,也是个聪明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处事老练,所思所想也多于常人,更别提耍刀的气势,让人难以小觑。

    “鸨母都说了什么?”宁千情走到门外,余亭重先一步上马,她仰着头问。

    “她说程胥一旦喝醉嘴里就没了把门,把文王爷此番来意,说了个七七八八。万收清确实得皇帝旨意回京,而且要回归朝廷,现在还在路上,先派了程胥回来收拾府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程胥现在常常去红尘馆,逢人便说托王爷的福,他也要发达了。那架势似乎是圣上想将万收清放到重臣之位。他被外放了那么多年,事关皇帝,给程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

    “我在魁景楼中,也是类似的消息,但没有确凿的消息说万收清会回来。那里有一个人吃了酒,说自己是在滇州回来的,那里正张灯结彩如同元宵灯会,为文王爷重受重用贺喜。似乎是因为万收清什么事立了功,让龙心大悦,这才一扫前嫌,将他留在朝廷为自己所用。”

    宁千情坐在马上若有所思,她又问:“你悬榜上要杀的是文王爷吗?”

    迎着月光,余亭重摇头:“不是,所以要让你来杀。”

    刀门涧就是如此,宁千情先前知道,若是在悬榜任务中一次失手,就会受到格外严苛的惩罚,甚至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是余亭重,也十分谨慎,在每次任务中都做万全准备,让自己一次得手。

    而另一条规定,可以按照悬榜上的人名刺杀,可与此人有关的近人,基本上不可再碰。捉刀人取人性命,往往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地了结猎物性命,甚至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有人发现尸体。

    他做不了的,就让宁千情去做。

    宁千情拽着缰绳,一手摸了摸耳垂:“那这意思是要我代你受罚?”

    余亭重扬着声调“嗯”了一声,面色颇为幸灾乐祸:“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死了都比活着好。”

    宁千情皱起眉,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体会过,但怎么说呢,最后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余亭重听着她没动静,以为自己把人吓傻了,回头一看,月光映在宁千情脸上,她皮肤本来就白,这下好像失了血色般,看着异常可怜。

    余亭重额角狠狠一跳,往回圆道:“骗你的,你想给他家血洗了都无所谓。”

    宁千情抬起眼睛,好奇道:“为什么?”

    “你不算刀门涧的捉刀人。”余亭重勒了马,回头等她,见状宁千情打马小跑了几步,跑马到他身边,一脸质问:“我还不算?那什么时候才算?”

    ——等你的价值被榨取尽了才算。

    余亭重没说话。他们今夜不急,马匹走的是长满草的平地,顺着一条长河从下游走到上游,月亮倒影淌在河里,如同明镜,河里时常显现出鱼的银色背脊。

    空气里是秋夜留下的水汽,第二天一早就会凝成白霜,在太阳升起之前又销声匿迹。

    “你为什么要杀他?”

    宁千情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余亭重的方向,却意外与余亭重的目光交汇,碰了碰,又移开。

    “因为……”余亭重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是他害我落到如此境地的。”

    “也许有误会呢。”宁千情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她希望万收清没有背叛镇国将军府,万收清是看着她长大的,即便许久未见,小时候的记忆似乎历历在目。不仅是父亲的同袍,更是她所熟识的,好像是混沌世界留存的最后一点光亮,让她在这种难以抑制的痛苦中找到一丝往日的亲情和安慰。

    余亭重却打破了她的幻想,他苦笑摇头:“没有误会。”

    “他就是为求富贵不择手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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