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残魂

    水狱中,翠芸抱着冷却的尸首恸哭,其五脏六腑都被毒物损坏,通体发紫腐坏,死状凄惨,已不能用于引魂。

    侍者操控捕魂笼,几番搜寻,不见残魂。

    “想必是被水狱屏障捕捉炼化了。”

    他们回禀白玄,白玄只说:“继续找。”

    于是宗门内外层层封锁结界,各峰弟子拎着捕魂笼,昼夜不停地四处搜寻。

    众人窃窃议论,看来神君也不是全然脱离俗世、明白事理。

    五长老洛尘亲自带人来敛骨,尸身被带去引药阁安置。翠芸一路追随,泣涕问:“师父,肉身损毁至此,就算找到残魂,怎么放置进去?”

    魂与身相配,完好的身才能容纳魂。

    洛尘摇头,叹息:“神君如此吩咐,我们便如此听从,努力将五脏六腑修复吧。”

    引药阁是高阶医修研习之所,此前未收治过病人。阁内弟子准备器法丹药,来往忙碌,翠芸直愣愣地杵在尸首旁,半天不见动作。

    洛尘问:“如何?”

    翠芸抬头,眼睛混沌,明堂有黑气:“毒药是弟子亲自哄她吃下。弟子一为医师,二为她多年友人,竟行如此歹事。”

    “是我将药给你,你说我也行歹事?”

    “弟子不敢。”

    “哼。”洛尘鼻孔呼出粗气,拂袖离去。

    前三日是找到残魂的关键时候,终于在第三日夜晚,缥缈峰小弟子明净在主峰一处偏僻的低矮沟渠找到气息微弱的残魂。

    残魂弯身蜷缩躲在桥下水渠,背对他人,微微颤抖,月光穿过她落在细流之上,粼光映照夜色,明净拎着捕魂笼爬下水渠,小心地靠近。

    “你是神君找的人?”

    残魂不说话,明净凑过去看清了,她和神君给的画像长得一样。

    明净露出满足的笑意,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配着月色,清灵灵地显出无辜和友好:“你别怕,我带你回去。”

    残魂没有挣扎,她虚弱至此,亦无力挣扎。

    明净一面走,一面弯下身同捕魂笼中虚弱的魂火说话:“我们遇见真是缘分,你快要散尽了,而我正好遇见你救你,可以因此结识神君,获得一份机缘。”

    前行不过百余米,路过苏净予的住处。

    苏净予正在门口,看见明净手中捕魂笼,颔首走近,弯腰低声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与明净同行,一同前往引药阁。引药阁药师布阵忙碌,将残魂引入修复几日的残躯中。

    引入成功后,才摇钟昭告宗门。

    此时正夜半三更,衡赪宗灯火通明,各弟子长老都松了口气——可算是找到了,找不到的这三日,全宗上下都掩在一种低气压下。

    小弟子问师父:“为什么我们要花那么大力气找一个囚犯?她有罪,死了不是罪有应得么?”

    师父手指放到唇边,嘘声,不让小弟子议论。

    小弟子实在好奇,又问师姐,师姐将他拉进屋子合上门,设上几层结界,这才故作玄虚地开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里面可有一段爱恨情仇。”

    小弟子眼睛亮亮地望着师姐,师姐接过他的茶水润润喉,这才继续向下说。

    “我们找她,因为她有两个相好,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第一个就不说了,她因为私通屠戮南边三城的魔头而入狱,师父们很忌惮那魔物,经常议会讨论到深夜,第二个是,”师姐停顿,手指指天,小弟子眼睛瞪大,师姐继续说,“听说在分宗时,那位特意住到她隔壁,每天网罗天下美食,陪她享用。”

    小弟子不敢置信,也指指天,“真的么师姐?我想象不出来。天空降下这样的异象,我有次在后山,见到他随便一抬手,一条贯彻天空的冒邪气的裂隙即被封住,他可厉害了,师父说他们下界来宗门,是几千年难遇的机缘。”

    师姐撇嘴,“你留意留意宗门事,不就知道是不是真?那位可在意她了,也许我们去她面前混个眼缘,能得神君的青睐呢。”

    “嗯,多谢师姐提点!”

    而愈了解内情的人,愈胆战心惊。几位长老终于能安下心入睡,而继坤来回踱步,依然心惧。

    他太了解曲欢那个魔头了,曲欢立誓时说绝不放过伤他姐姐之人,现在没来报复不代表无事,总一天他会杀上山,一个一个揪出有关之人。

    继坤后悔不已,他没参与审判事宜,以为安全,可他参与了下毒之事。

    最开始,秦肖肖一踏上仙域,神君即安排人羁押她。继坤想知道神君和曲欢相比实力几何,便喂给秦肖肖无解之药。曲欢要算账也是去找神君算。

    若是曲欢强,他便说这药是神君吩咐他喂的,他听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还可以趁曲欢受伤谋求力量;若是神君强,他便说自己憎恨魔头,不欲对与魔头有牵连的人心慈手软。

    继坤心中盘算得好,不料神君也和秦肖肖有一腿。

    当他听说白玄让长老排队去给秦肖肖下跪赔礼时,心都凉了。

    现在好了,魔头没死,总有一天会来报复,神君实力不俗,亲眼望着人狱中不服药疼痛至死,什么都没说。

    呵呵,这烂世界,就欺负他们普通人。

    ……

    刘歆雅听到消息后,连夜赶来守候,神情厌离。

    引药阁殿屋宽敞,几十个阁内弟子来来往往,摆弄台上堆积成小山的各式药物,四面皆有半人高的仪器,上刻录有法阵,往中央流动输送灵力。

    寒玉台在正中央,身上大片乌紫的人躺在其上,合着双眼,手脚僵硬,不见气息。

    刘歆雅和苏净予在玉台旁坐下,静默地守了整夜,听大家忙忙碌碌,说一定得尽早让她醒来,要让神君安心。

    天将明时,床上躯壳有了微弱呼吸,刘歆雅终于忍不住翻白眼:“神君神君,各处都是神君,可整整三日,我们在外面奔走找寻,神君好好地坐他高堂,一眼没来瞧过,今夜魂找到了,神君依然没现身,怎么好意思跟她牵扯在一起?”

    苏净予也不知怎么三角恋的流言轰轰烈烈,到了宗门人尽皆知的地步。

    银希深藏功与名。

    银希散布完谣言后,不敢去白玄面前晃悠,便凑凌陇身边讨赏:“我们上神爱慕女子而不说,竟无人知晓,我帮上神向大家宣告,让上神的爱恋见见光。”

    银希说完乐个半日,心满意足。

    “我走了,上神若问我去了哪里,你千万不要告诉他。”她得去躲个十年八年。

    不待回答,银希欢快地要走,凌陇牵住她的手:“你可仔细些被他抓到。”

    银希点头:“嗯哼。”

    ……

    七日后,寒玉床上的人睁开眼,放空地望着屋顶。

    刘歆雅最先发现,呼喊其他人:“她醒了!”

    阁内弟子来细致检查,说脱离危险,刘歆雅才松了一口气,想可以向阿欢哥哥交代了。

    她眯着眼打量床上人苍白的脸颊,出言讽刺,“你倒是好胆量。”

    躯壳缓慢地眨眼,明显听进去了,却不想理会。

    刘歆雅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一脸菜色,气急发火:“你这幅样子,平白让担心你的人损心神,不喜你的人看笑话,你作甚要死要活,我们在给你寻解毒的办法,你却先去寻死,神药有价无市,你草芥之人,不配吃?谁说你不配了,你现在吊着命活,一夜耗损三千上品灵石,神君、掌门、长老,哪个都眼也不眨要救你,你重要得很呐!”

    “阿雅,”苏净予将刘歆雅搂抱住,“她刚醒,鬼门关回来,让她歇歇,你现今修为有缺,多日没合眼,你也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

    刘歆雅吸吸鼻子,还想再骂,被苏净予劝走了。

    苏净予等阁内弟子轮值换班时,屋内无人,凑病人耳边道:“你还想出去么?现在你得靠这里的药和灵石吊住命,可能暂时出不去,我们以后再想办法,好不好?”

    榻上人瞧着她,眼睛幽远黑寂,叫苏净予想到地下千丈的石窟中,潜藏在暗夜里幽幽盯着人的毒兽。

    苏净予顿了顿,继续道:“你现在不能说话,我握住你的手,你可以向我传达你的意思。”

    苏净予握上了,榻上人问:【逃去哪里?】

    苏净予蹙眉:“当然是你想去的地方。”

    榻上人依然盯着她,苏净予感受到心尖发凉:【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我想待在你的身边。】

    “……”

    苏净予后来少去引药阁,她也需忙碌自己的事情。但听人说,病人除了和她说过话,之后无论谁去都只是睁眼望屋顶,没有理会过。

    一月后,白玄第一次前往引药阁探望。

    弟子们清场以待,想知道却又不敢探听神君和罪犯之间的“奸情”。

    白玄站在寒玉床旁,低头望了几秒。

    “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榻上人不理会他。

    白玄继续道:“你为什么帮她?玄未曾见过如此大度之人,心中实在佩服。”

    榻上人依然不理会。

    白玄静默片刻,终于点明:“苏清曲,我留着你没有用,你想去哪里?凡界,凡间,还是留在宗门?”

    榻上人终于移目到白玄身上,目光冷冽。

    白玄又挂上笑意:“不知道给她一个月,她能跑到哪里?玄现在去找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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