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一刹，曲欢读取到秦肖肖千般思绪。
知道她初回仙域觉得自由，但很快又茫然无措，一点不敢耽误，跨越万里，跑回她当成“家”的宗门，而后受到不好的对待，她逃脱不开，只能忍受着。
她有思念自己，可因为自己是嗜杀的魔头，她失望又恐惧。
天下之大，她觉得无处可去。
现在被人拿剑挟制，她哭得气喘，又拼命忍着，怕不小心碰到锋利剑锋，被割了喉。
她在想：【我怎么会有这么一天？】
曲欢心中有丝丝缕缕的怜意，移开视线，问持剑人：“若我以塔中三万修士换她，可换？”
秦肖肖鼻息微轻，凝神听身后众人的讨论。
他们议论声极轻。
“魔头莫不是在骗人，三万人换一人，谁做这么亏的买卖？”
“刀已开刃，魔头杀红了眼，必然不会轻易停手。他诓我们把人质给他，我们真给，是中了他的奸计。”
“不能给，人质在我们手上，他才会听我们的话。”
可笑的是，三万人换一人，他们商讨的结果是不同意。
秦肖肖嗓眼冒出腥苦气。
“我们如何信你？”有人高声问。
曲欢平静回：“你们想如何信？”
那人试探地高呼：“你自废修为？”
“好。”曲欢应得无犹豫。
秦肖肖惊愕抬脸，见曲欢一眼不眨，浩瀚灵力击向自己丹田，一道不轻不重的响声，什么东西碎裂开，他身上不断有鲜血溢出，魔气四处溃散。
“……！”秦肖肖挣了一下，又被人死死抓着双手手腕，刀锋威胁地往前递了一递。
秦肖肖冲曲欢摇头。
我没有那么重要。
不值当的。
可曲欢并没有看她。
持剑人依然没有松开秦肖肖。
他们商议：“魔头这么果断，肯定留有后手。”
继坤一语道破：“凭他不死的生机之力，不出三日，灵脉必恢复如初。”
秦肖肖松了一口气，不是真废就好，却又提起心神：不是真废就不要紧么？
曲欢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他面色平静，眸子浓黑，是在压抑着怒火，努力平心静气地与其他人交涉。他身上伤势诸多，一直在流血，没有消止，独自站在对面，手托着宝塔，面对他们数十人。
秦肖肖忽然很想抱抱他。
秦肖肖某瞬意识到，其他人依然忌惮曲欢，曲欢托着宝塔，仍有毁灭一个中世界的能力。
……已经不能用有无修为来界定曲欢。
他的存在，始终对天下人是一种威胁。
两边僵持不下，曲欢眉目微动，一长老连忙道：“你立天命誓！”
“立什么？”曲欢问。
天命誓是与天道契约的仪式，内容往往是宏大的目标，一旦立下，立即受天道约束，违背会遭受严重惩罚。
修真界人，一般立天命誓以表决心。在凡界时，秦肖肖向容德立过天命誓，说会看守好曲欢。就连她这种废弱的修士，立誓时都能冥冥感受到天道，更遑论曲欢。
长老说：“从今日起，不伤门中人，不报复在场者，不屠戮仙域人。”
曲欢笑了，似笑他们痴心妄想，太贪心。
长老面色几变，指尖灵力抵到秦肖肖脖颈，“你立不立？”
“过往还未曾被胁迫过，”曲欢睫毛微垂，细思索，“原来我讨厌受人威胁。”
长老指尖戳到秦肖肖脖颈上，秦肖肖发现长老在细微地发着抖。
曲欢目光淡冷，抬手起誓，“天道在上，我以我身、我心、我魂立誓，洗心革面，不伤仙域之人，不杀同门，不报复在场一众，有违此誓，毕生修为不再有精进，生将不得所愿，死当不得超生，永不——”
波云层层翻涌，向此处聚集而来。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天道响应、誓约成立之前，秦肖肖小声地问。长老立即凶神恶煞地将刀子递进，秦肖肖不受影响地继续说：“我没有这么重要。”
“你们抓错人了。”
话一出，场面静。
长老想封秦肖肖的口，曲欢眼神递过来，长老手顿在原地，不上不下。
“我不是他姐姐。他跟你们要他原来的姐姐苏清曲，我不是苏清曲。”
大家不在意秦肖肖的胡言乱语，只在意誓约竟然被她打断，气她坏事。
“你们不要拿我威胁他，他带我回去一看，找错人了，誓约就不成立了，他还是要来杀你们。你们白废一通周折，还是要死。”
秦肖肖一面说话，一面在抖，词不达意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
曲欢重生了两次，他跟在她身边是因为以为她是第一世的苏清曲，其实她不是，她只是借用了苏清曲壳子的秦肖肖。
“但我的躯壳是苏清曲的，你们应该带我回去，从长计议，把苏清曲的魂魄找回来，再和他交易。这样才稳妥。”
几位长老不知有这样的内情，面面相觑。
秦肖肖所言不错，曲欢因为人质而立誓，若人质并非曲欢要的那个，算他们先毁约，曲欢自然可以后毁誓。
“这……”
曲欢打断：“我要的不是苏清曲，就是你。”
秦肖肖愣了一秒，呆呆同曲欢对视。
他们两个今日都好狼狈，曲欢一身污浊和残血，她也一身灰尘和胃血，分手后此般情形再见，谁也嫌弃不上谁。
“我早知第一世是她，第二三世是你。我要的是你，你别误会我。”
“……”天爷。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秦肖肖简直想骂曲欢一声傻子！
无论曲欢要苏清曲还是她，她不信曲欢真能遵守誓约内容，这就像选择题里带“全部都”的选项一样，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错的，要曲欢不伤任何一个仙域人？开玩笑呢，靠谱点啊！
而违背誓约要受这么重的责罚，完全是不平等条约。
“你很重要。”曲欢又说。
秦肖肖：“……”算了毁灭吧。
长老知道被秦肖肖戏耍了一通，很是恼怒，抬着剑又恐吓她，秦肖肖颤巍巍地后仰想躲，脊背都靠在身后抓她那人上。
曲欢说：“她已经很害怕了，你们不要再吓她。”
曲欢说话终于有点儿“人味”，长老们此前看他像是怎么都砍不死的可怕怪胎。
曲欢恍然发现，他爱着秦肖肖的胆怯，如爱自己的胆怯一般。
他们本质是一样的，区别是秦肖肖知道如何表达胆怯，他却不知。他不能表露出惧意，否则敌人会更加张牙舞爪地扑来。
爱护秦肖肖的胆怯，像爱护他自己一样。
曲欢继续自己的誓言。
“我杀了你们许多人，那是我犯的事，与她无关。”
“如果你们伤她，我便要永远永远，追着你们报复，直到你们魂灭死尽，世间无存。”
“有违此誓，永不安息。”
雷声轰鸣，天命誓成。
长老们再无二话，“你先交宝塔，我们再放人。”
曲欢同意。
宝塔到手后，长老依言，将秦肖肖抛给曲欢。曲欢上前稳稳接住，将她按在怀里抱了片刻，秦肖肖只闻见浓重的血腥气，曲欢的夹杂着她自己的。
曲欢轻拍她脊背安抚她，几息后，曲欢松开手，一语未发，画了一个保护圈让她待在其内。
而后曲欢转身，秦肖肖望他背影，污血满身但脊背挺直，头顶雷暴，迎风烈烈，一派决然和不驯。
曲欢的话忽响在耳边，【我讨厌受人威胁。】
曲欢身影一瞬消失在眼前。
“不！！！”秦肖肖目眦。
再出现时，曲欢抬剑攻向众人，他竟当场破誓！迎着滚滚天雷，带无限杀意，劈下斩天的一剑，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在场人接不住曲欢这一剑，忙将刚到手的宝塔掷出。
一瞬，秦肖肖看清宝塔内的景象——
草地上，聆风和姬禄相对而坐，分食手上的烤肉；雪地一间小屋，雷承青泽在与如娘芙蓉帐暖度春宵；接近天空的山巅，穆和唐承凤在看漫天星辰；精致的水下宫殿，于菱趴在贝壳床前，望熟睡的崔钰；灵花花同方觉明在一个四周漆黑、独眼前村屋宁静、郁郁葱葱的地方，举剑如临大敌……
秦肖肖恍惚，再睁眼，曲欢向她举剑刺来，蚀骨的剑意几乎扑到她面上——
此前一瞬，她意识未及，竟已本能撕开空间，跨出保护圈，穿越几百米出现在宝塔前，张开双臂要护住广灵秘境中的人。
心脏激跳。
曲欢眼眸寒冽，映照她忽然出现在剑前的身影，寒冽被惊诧破开。
曲欢急急收剑——
“轰隆”雷响，伴着猛然收剑，剑强大的撤力全落到曲欢身上，比挥出强了几倍，瞬息折了他的手臂，逼得他呕血后退；同时刻，破誓的天惩降临，曲欢根本不及抵挡，天雷迎头劈下；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从背后击来，漫天血雨飘落，曲欢身上多了无数个血窟窿。
而曲欢仅存的气力，拦住穿出窟窿的利刃，焚毁在落于秦肖肖身前。
她的小魔物，几乎成了一块一块的，从天上掉下来，好像是要死了。
秦肖肖傻愣愣地抬脸，瞧见曲欢身后，弯眸温笑的白玄。
白玄轻笑，心情愉悦：“一个坑栽两次，欢弟弟，我说你什么好呀。”
宝塔内，她看见的景象是假的。
白玄会控幻影，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