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

    妖,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许多文人墨客,在奇闻怪事,话谭志异里,用笔墨勾勒出光怪陆离妖的世界,在画册名帖上勾画形态各异,样貌百变的妖,或千娇百媚,或惊悚可怖,祸乱人间,杀人取命。

    传闻在几百年前有妖常出没,混于人间,可是不知为何,这离奇之物仿佛被天不可容一般,突然被消灭殆尽,自此销声匿迹。在这几百年来,有人曾说见过妖,但都被当为流言,是人在故弄玄虚。

    人间有人间事,天灾人祸相交,起起伏伏,纷乱无常又归于宁静,平静无常又危机四伏,这妖有人见过还是没有人见过,是真是假,都显得不足为重了。

    可是,僻静的山中,一片青幽的绿色云雾缭绕中,此刻确确实实多了只在传闻中虚无缥缈的妖。

    最初在血海形成妖时,叙白外表一看就不是属于世间之人,不似人间女子,一身红衣,如烟如雾,魅惑勾人,风情妖娆。沈玉玠让叙白在清溪涧里飘荡了一年多的时间,凝了神,聚了形,如今表面上才像是个常人,有个人模人样,可内心却是空荡荡的。

    叙白道:“你让我在清溪涧独自一人游荡了一年多,听风沐雨,又让我与你们在这如仙境般的小院待了两年,期间没有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差点以为你当日所说的是戏言。”

    当日叙白化形成妖时,沈玉玠就直接表明他让她起死回生,由人成妖继续活在世间,不在于别的,只因“利用”二字,他要做的事,需要由一只妖来完成。如此直接了白,没有丝毫的隐瞒,这一听就知道是不同寻常的灰色交易竟弄得如此光明正大。

    沈玉玠淡淡道:“你形不稳,体不济,贸然行动有可能会让你形神俱灭,这并非我所愿。如今你已形稳,虽妖力孱弱,但总归不会轻易出什么意外。”他声音如清醴甘泉,无波无澜。

    虽说叙白与他算是相识已有一段时间,两人相处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沈玉玠皮相自然是生得极好,如脉脉春风,样貌出挑没有半分的攻击力。常人直面相望,生不出任何亵渎旖旎,如望草木,只品其美,闻其清香。

    叙白对他性子的认知也是模糊不清的,如若说是清冷淡漠,不近人情,可他对林澄却是万般的关照。要说是厌恶人情世故,毕竟他所在之处远离喧嚣,清净闲适,可又偏偏担任灵均派掌事,负责诸多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开始时,叙白喜欢凝望着他,观察这个说要利用她的人,等着他告诉她该如何做,该要做什么,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静,只是让她与林澄一起,做着灵均派弟子入门所需做之事。

    “所以你就让我与你们一般修身,养性,问道,可我好像资质愚钝,未能参透半分。读了就只是读了,念了就只是念了,不得其道,不知其法门,空有个架子,无所得,无所知。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也不知道这是否辜负了你心中所愿,虽然我不知道你所愿的是什么。”

    叙白所言非虚,对于这些修道之事,其实她是不抗拒这些的,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抗拒的。但她是妖,这些事似乎就天生与她格格不入,心中不抗拒,身却不由抵抗,心身不一,让她无所适从。像是本该活在幽暗雾林盘旋在枯木的花藤,无意中误进了人间仙境混在了一片花海中。

    她接受了成妖事实,就抛弃了过往的一切,从新开始,可是要该如何开始?就如那日她所问的,“妖又当如何?”她不知,也不解,可面前的人似乎也告诉不了她答案。

    她有所有为人的记忆,但却没有为人的感觉了。

    沈玉玠抬眸,“无妨,我让你做这些重在修其心,不在其所得。让你待在此处只为让你定心静心。”

    “是么……我以为你会让我……”叙白眉头微蹙,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他与林澄同样是道门中人,但她对林澄,会生出亲近之感,而对沈玉玠,不知为何难以言喻。他直至目前,对待她的种种,挑不出半点不好,可自己对于他来说是要作为利用对象的,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沈玉玠看她神色微变,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既然沈玉玠这般说了,叙白便直言不讳道:“沈道长,你我相识也算有些时日了,可我每次见你,都会不由自主生出敬而远之的念头,我时常在想,这是因为妖的天性吗?据我所知,道门之人,斩妖除魔,视为己任。你本应是把我灰飞烟灭之人,但却把我养在了这里,这不是与你们道门之训相违背的吗?”她说得很认真,语气上没有半点冒犯的意味,但所问的问题字字尖锐。

    沈玉玠认真道:“本派并不拘于此,我说过,我救你,皆因‘利用’二字。况且你说了,这不过是据你所知,我不知你口中的所知是从何而来。我只想告诉你,关于你的所思所想,皆有所因,如果想看得清,不掺杂其他混乱的迷象,扰乱的思绪,为何不静下心来,眼看,耳听,心感。”

    叙白笑了一下,说:“沈道长你前半句说的话总有些显得你是属于什么邪门歪派,在做着什么旁门左道之事。后半句又恢复了修道之人的缠缠绕绕意味深远的模样,说出了世外高人才会说出的话,我就更不懂了。”

    “这些话,是出自我师傅所言,承认私欲,一己之私欲并无不可。生而为人,因能力有限,有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只能借助他人之手,这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羞愧于心的事,而借助他人之手也并不意味着要不择手段。欲成事,不应拘于小节,束缚于框架,直面欲望是为明心,明心后便付之行动,也是大道。”沈玉玠正色道。

    “师傅生性潇洒,行事不拘小节,他曾言建立本门派并非是为扬名四方,只为明心中所思,看清心中所想。他也曾说过,谋大事,做小事,都由心之所生,是欲望的牵引,承认一己私欲也未曾不可。”

    叙白有些惊讶,感慨道:“没想到静思真人竟是如此洒脱之人,可惜了,我与静思真人无缘,他已仙逝,我再也不可能亲见其真容,与之交谈。他见识多广,指不定我在帮你完成你口中所说的私欲后,还能让他点化我这只妖。”

    沈玉玠顿了一下,想了想,轻叹了口气,认真说道:“想必你也知,既然为完成这‘私欲’需要借助到……借助到妖的力量,就可知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可预知这期间会发生何事,但定会有诸多困难与磨难。我也曾说过,此交易毫无退路与余地可言,今后如若发生了什么,你要恨我,怨我,我都会受着,但你必须完成下去。”

    叙白对上他的眼睛,笑了笑道:“我知道。”

    这一场交易,既然已经达成,她就不会毁约。

    叙白从眼前碟子中拿了一块糕点,端详了一会,然后咬了一口,细细品尝,果然,就算特地加了沾有灵气的花瓣后,放入自己口中还是无滋无味。

    她当了十七年的人,然后死去,成了妖,至今已三年,持续活着。为人十七年的问宁,不知为何而死去。在死后沈玉玠问她是否愿成妖而活,在一念之间,她选择了活,也就成了妖。妖是如何,妖该如何,她是不知道的。

    既然交易已开始,只能沈道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他光明正大地说出利用,义正言辞地说这交易是没有反悔的余地,这真是奇怪的正人君子所为。

    叙白有疑惑,就想有解答,但又觉得这问题似乎不是个好问题。

    叙白有些犹豫道:“沈道长,我还有一事,翻来覆去,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通,想要求教道长。”

    沈玉玠点点头:“何事?你可直说。”

    “我看了些话本画册,这妖精鬼怪,无非是花草林木,飞禽走兽幻化而成。由花化形而成的妖通常称之为花妖,如牡丹妖、茶花妖、荷花妖,其他草木亦是如此,而由飞禽走兽修炼幻化而成的妖,也通常被称谓作鸟妖、狐妖、蛇妖云云。他们都有原身而且需要历尽千辛万险,经过千百年辛苦修炼后才可幻化成人的模样,那我原身便是人,成了妖,该是什么妖?”

    沈玉玠难得的一时语噎,“这……”他思索了片刻,认真道:“我不知,那看你心中自认为你是何妖,你心中之所想,旁人自然无从窥看。”

    “旁人不可窥看……”叙白喃喃道,吃完手中的糕点又追问,“那沈道长你呢?沈道长作为修道之人,已然脱离世俗,不算是一般人了,定能看出我是什么妖,如若我愿坦诚相待让你窥看,你可愿在看后,告诉我答案?”

    坦诚相待,窥看,沈玉玠看着眼前的叙白有一瞬似乎看到了刚化形成妖的她躺在他的怀里,妖冶魅惑。“今日你可又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事物,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叙白不解道:“未曾,你为何这样说?”

    沈玉玠收敛思绪,平静道:“你心神不宁,思绪杂乱,今日你多念几遍净心诀,明心咒。”

    叙白闻言,微微讶异,不知自己怎么就讨了个惩罚。“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玉玠不再就着话题说下去,神情自然地拿出一把红色的伞,“这伞,你拿着。”

    叙白有点受宠若惊,刚不明所以地领了个罚现在又突然来个赏?

    “这是……给我的?”

    沈玉玠解释道:“这是我特意找了师傅的一位故交至友为你制作的伞。你因体质问题,不可直面于阳光,这红伞在伞面上涂了红色的凝鸢草汁,这样你就可白日站在阳光下不受任何伤害。今后你避免不了经常在外走动,在白日出行,除此之外,这伞也算是个法器,坚固无比刀枪不入,必要时可护你一时周全。”

    叙白清溪涧时,身处在山林深处,枝叶繁密,她几乎没有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可当沈玉玠把她带出来,置身于骄阳之下时,她的身体就产生了不适。明明妖也算万物生灵,可普照大地滋养万物的太阳对她来说却是至毒之物,照射在她身上如同在她身上倾撒蚀骨毒液,伤肤腐肌。

    她对疼痛并不敏感,等到她意识到肌肤烧灼感时,如雪的肌肤上就已经有了犹如烈火灼烧过的痕迹。她待在五蕴山上这两年来,几乎是只有在黑夜,或者是在阴天无阳光的时候会出来。

    叙白接过红伞,轻轻抚摸着,“多谢沈道长了,这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平凡之物,你这次下山如此之久有一半的原因是为这伞吧。”

    “也不全是为这伞,期间处理了诸多杂事。另外,我所做的这些事只是为了方便你为我做事,你不必谢我。”

    叙白把红伞置于石桌上,低头端详着,“话虽这么说,该道的谢还是得道的。只不过我有些想不通了,我这副身体有如此多的毛病,而且妖力孱弱,就像个累赘,我时常在想我这累赘真的可以办成你想要做的事吗?”

    “现在你的情况应该只是一时的,你勿要多想。”

    叙白笑了一下,“这伞可有名字?”

    “未曾起名,现在它属于你,是你的东西,名字你自己取便好。”

    叙白有些欣喜,“这样啊,不如……就叫它红拂吧。”

    沈玉玠不语,叙白就当他是认同了这个名字。

    “杂事说得差不多了,那我们来说正事吧,接下来你首先我做什么?”叙白正色道。

    “几日后,我们要下山去穆国都城,靖阳城。”

    穆国都城,靖阳城。听到熟悉的地方,叙白心头一滞,沉思良久,才缓缓问道“所为何事?”

    “杀一人。”

    清风朗朗,花草环绕,芳香袅袅。沈玉玠说出这三个字时,语调平稳,神情淡然。

    这三个字落入叙白耳畔,清晰明白,她愕然,久久地凝视着沈玉玠……

    这仙风道骨的人,要她做的事竟是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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