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肇兴镇的某个小旅馆内。
房顶上的电灯泡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垢,虽是亮着却不十分尽人意,还得依靠床头点上蜡烛才能照的清楚。
医生小心翼翼地剪断线头,终于长舒了口气,“好了,缝好了。”
听见这么说,宴娥和孟一行悬了几个小时的心这才落回原位。
“我再开些药给你们,每天换两次,她年轻伤口长的快,半个月后找医生看看能不能拆线。”
医生起身去洗了手,回来开药收拾东西。
宴娥把药品纱布归拢一处,看了眼床上仍在昏睡的小荷包,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道:“医生,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提上药箱,道:“再过个把小时吧,今晚上先别给她吃东西,喝点水就行,明早上就可以吃点稀粥。”
宴娥点点头,让孟一行把医生好生送出去。
开门时医生看了眼一直缩在门后头的年轻女人,心想这女人真够狠,再偏一点可就伤到心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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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天凉,但宴娥和孟一行却全无睡意,两颗心都扑在昏睡的小荷包身上,无人注意到门后面的杨哑巴是如何无声哭泣。
一直到了后半夜,小荷包堪堪苏醒过来,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却不是要水喝,而是问,“杨姐姐呢?”
那气若游丝的神情并不含恨,反而有无尽的关切。
宴娥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孟一行却感到不快,他指了指门后面,说:“她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关心她干什么?”
被指的杨哑巴此时踉跄着站起来,两只泪眼看着床上的小荷包,脚下犹如沾了胶水般想动动不了。
借着光亮,小荷包看清杨哑巴身上捆着一条银索,那头正绑在门把手上,仿佛栓的是条狗。
小荷包急了,扑棱着要起来,却被宴娥按住,“别动,你需要好好休息。”
宴娥用力不大却自有一种不可抗拒,小荷包挣扎不过只得认命,于是嫌恶更甚,她几乎不愿意正眼看宴娥,只是冷漠道:“手拿开,别碰我。”
宴娥一愣,默默地移开手。
孟一行也从这话里听出来讨厌的意味,只是他不明白,“小荷包,你似乎很讨厌我们,为什么?”
小荷包还是别着头,不肯看他们,也不肯多言语。
瞧这情景仿佛宴娥和孟一行成了强抢民女的恶霸,宴娥轻轻叹气,站起来走到杨哑巴跟前。
杨哑巴以为要挨打,本能地就往后缩,但是宴娥只是拉住她捆着的双手,解开了银索。
“你过去看看她吧”,宴娥边收银索边这么说。
杨哑巴有一瞬间的不敢相信,但随即跑到床跟前,居然半匍匐在小荷包身上呜呜咽咽不止。
孟一行看得清楚,小荷包虽然没有扭头看杨哑巴,但侧脸上也已经爬满泪痕。
这倒是奇怪了,哪有杀人凶手和被杀者对着哭的?孟一行藏不住话,径直就问了,“喂,到底怎么个意思?小荷包,你不恨她吗?”
小荷包还是不说话,但是脑袋却轻轻地摇了一下。
宴娥走回来,她觉得事情不大对,“小荷包,她对你很重要,是吗?”
这次小荷包点了点下巴。
“可是她想杀你,为什么?”
为什么?小荷包紧闭双眼,任由眼泪滑落。
终于她忍不住了,扭过头看向宴娥,语气僵硬却充满祈求,她求宴娥道:“能不能放了我们?”
放了?宴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救了她们,怎么现在倒成了她们是坏人?
孟一行也被这话气得够呛,道:“放什么放?她捅了你一刀,黄班主登时吓得半死,说要把你的杨姐姐交给警察处置,是我们把她保下来,就连你的伤也是我们找医生来救的!”
宴娥又气又想笑。
医生救治小荷包的时候她已经检查过了,小荷包的后颈上并没有那种印记,也就是说,小荷包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本来就让宴娥感到恼火,现在又被小荷包如此误会,她忽然非常想撒手不管了。
孟一行好像也有这个意思,反正她已经醒了,他们也算仁至义尽,该走了!
这么想着,宴娥便让孟一行留下些钱,准备就走。
可鬼使神差地,宴娥忽然折回来,不由分说地掀开杨哑巴的衣领。
下一秒,她又惊又喜,因为杨哑巴的后颈部上赫然刻着个印记,羊犀说过,那是甲骨文的“五”!
算是阴差阳错,花一千大洋买的人不是正确答案,反倒白送的是他们要找的人,这让宴娥和孟一行非常兴奋。
但兴奋之余也觉得棘手,因为杨哑巴对他俩的排斥并不亚于小荷包,甚至因为杨哑巴不能说话使得沟通更加困难。
如此情况下想带走杨哑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捎上小荷包。
**
宴娥和孟一行将两人带回了屠家。
他们去肇兴的这几天贾扶义一直住在屠家,他没跑,也不需要跑,因为找人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如今看见把人带回来了,贾扶义自然也高兴。可他高兴的太早,因为宴娥和孟一行完全不让他接近那俩人。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
因着年轻的优势,小荷包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快的甚至有些离奇,这才三四天的功夫伤口就已经全部长拢,宴娥便请来医生提前拆线。
但即便宴娥们如此费心照顾,小荷包和杨哑巴依旧不领情,成天的不发一言,给饭就吃到点就睡,丝毫没有要沟通的意思。
宴娥曾经试图跟杨哑巴解释她脖子上印记的事情,也把自己的印记露给她看,可杨哑巴始终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拿她那双眼睛瞪着宴娥,分不清到底信与不信。
杨哑巴和小荷包就像两块顽石,倔强而固执。
如今已经找到“老五”,那就只剩下“老六”,宴娥和孟一行商量着要去何处才能找到这最后一个。
况且还另有一个难题:如何才能将不配合的杨哑巴和小荷包带上路。
本来要看住一个贾扶义就已经要花去一人精力,现在再要带上那两个,宴娥觉得有些吃力,琢磨着是不是要再麻烦屠家帮忙照顾一阵子。
屠卫兰倒是爽快,宴娥一提她就答应了。
本来她就对小荷包很感兴趣,当时看过“人蜕”就想采访的,只因为黄班主拦着才没有成功,如今人都住进家里了,对她来说可谓天赐良机。
再者,以宴孟二人的关系,宴娥的请求想必也是孟小嗲的想法,作为朋友,她义不容辞。
负担减轻,这一晚宴娥放松不少。
于是,贾扶义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为防止他接近杨哑巴和小荷包,这几天宴娥都跟两人同住一屋。
但这一晚,许是心情好转,宴娥自觉就连胃口也好了许多,因此晚饭吃的有些撑,半夜的时候居然腹痛醒来。
就着夜半的月亮,宴娥披上外衣往厕所跑。
她没有发现的是,墙角拐弯的另一侧,一个身影猫在那里,正目送着她跑远。
这个身影正是贾扶义!
及至宴娥的影子消失,贾扶义嘴角牵起,露出一种窃喜。
踮着脚走出拐角,半空的月光照亮了他手中的短刃,然后小心翼翼地闪进那道没关严实的房门。
门被从里面关上,甚至反锁。
宴娥和孟一行对他实在小心,但总绷着神经难免疲累,即便孟一行与他同住一屋,也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就比如今晚,他只用了那么一点迷香,孟一行就睡得打不醒。
屋里没开灯,但有月光从玻璃窗上照进来也不算太黑,贾扶义看的清楚,沙发上的被褥被掀开而空无一人,显然这是宴娥休息的地头。
而床上露出的两颗脑袋,显然正是目标。
贾扶义捏着短刃一步步靠近。
下一秒,贾扶义高高地举刀,然后朝着睡在外侧的那个人的脖颈狠狠捅去!
可是就在此刻,那人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昏暗中感知到危险,尖叫顿起,翻滚着竟然堪堪躲过一击。
夜半寂静,声声尖叫犹如雷鸣般炸裂整个屠家,一时间外头灯光陡亮,渐渐有人声寻过来。
一击不中,贾扶义额头顿时冒起细汗,今晚机会难得,若是错过可能再难得逞。他眼神陡转,全然顾不得什么,只想尽力将两人全部杀死。
可杨哑巴和小荷包已经清醒,极度的惊恐让两人宛如困兽般四下乱窜,贾扶义左右难顾,干脆堵到门后算是绝了她们的出路。
出路被堵,杨哑巴和小荷包绝望地哭喊起来,言语中竟然直接咒骂宴娥和孟一行不得好死。
贾扶义听得莫名其妙,但此刻已经想不了太多,外面已经听得到脚步声了,他须得争分夺秒。
杨哑巴力气尚大,贾扶义拽了两次竟然都被逃脱,于是他转换目标,能杀死一个小荷包也不错。
本来小荷包年纪就小,加之她伤口虽然愈合但仍有疼痛,几次被贾扶义拽得生疼,牵扯着伤口都重新裂开。
而屋里昏暗更显狭窄,几番逃窜之下她几乎精疲力竭,自认活不到天明。
而就在此刻,只听“哗啦”两声,玻璃窗竟然被打碎,接着一个人影从外面翻进来。
人影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动作行云流水急切不已,小荷包清楚地看见她的毛线外衫被窗户上的玻璃碴子划烂了纹理,线头乱做一团毛茸茸地鼓起个包。
对,是个女人。
而后几乎是顷刻之间,女人便踢掉了那人手里的短刃。
屋里光线昏暗,可那两人似乎都不需要光亮,缠斗得厉害。
小荷包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听得出来是女人占了上风。
不知过了几分钟,只听一声闷哼,缠斗终于结束。
屋里重新亮起来。
这次小荷包终于看清楚了,贾扶义被反剪了手压跪在地上,而压制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刚才咒骂过的宴娥。
宴娥的毛线外衫都被划烂了,大剌剌地鼓起毛包,长发披散,额头上竟然有些微汗,显然心有余悸。
小荷包听见她在问自己,“你们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