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查过病房以后，杜聿名拉开了折叠陪护小床，然后靠着墙打开了电脑。
时间有些晚了，许悄悄担心地问：“聿名哥，你不回去吗？”
杜聿名很忙，他没抬头，对着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说：“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
杜聿名说：“这里需要一个陪护。”
许悄悄担心他会休息不好，说：“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的，我自己没问题的。”
杜聿名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淡淡地说：“我不是陪你，是陪她。”
他说着，朝悄悄隔壁病床上的江老师看了一眼。
“江老师现在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随时会醒，需要照顾。”
许悄悄哽了一下，恨不得马上用被子蒙住头。真的太丢人了，他根本不是为了她。
早就知道了。
还好，杜聿名一直在弄电脑，忙得连朝她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许悄悄心里的失落不觉又加重了一层。
那种反复确认不被爱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许悄悄从未有过这么强烈地想要从杜聿名身边离开的感觉。
“你早点休息吧。”
许悄悄赌气，没有理他，自己蒙头睡了。
————
睡到半夜，悄悄迷迷糊糊觉得耳边有人在说话，朦胧中好像有杜聿名的声音。
她慢慢睁开眼，隔壁床头的灯亮着。
原来是江老师醒了。
悄悄还没完全醒，只是模模糊糊听着杜聿名在说：“没事，这些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江老师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很轻：“聿名，这么些年了，我走不出来也就算了，你该走出来了。”
“你还年轻。”
杜聿名没说话。
江老师喘着粗气，很艰难地说：“以前我也想不明白，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江老师说话很艰难，需要大口地喘气，才能再说下去。
“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人那，都有自己的命。”
“这世道上苦命的人多了，哪里少我这一个。”
杜聿名声音低低地说：“老师，您休息吧，别说了。”
江老师又喘了几口气说：“不，聿名，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
“嗯，您说，我听着。”
“聿名那，我最心疼的还是你，这些年，要不是你，我早走了，我是放心不下你啊。”
“老师，您别这么说。”
“不，我要说的。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那老师说的话你就一定要听。”
杜聿名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以前狠吃过一些苦头的。你这个人那，太重感情，心思又重，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不说。”
杜聿名没说话。
“可是啊，人生的路，长着呢。你还年轻，要学着让自己开心一点，这世上幸福的时光本就不多。”
江老师继续断断续续说：“鹿闻从前也总和我说起你，她说，你太胆小了，这么些年就知道默默付出，从来不会主动争取。你在这一点上，总是要吃亏的。”
杜聿名的声音有些颤抖：“是，老师。”
他说着又懊丧起来：“我当时应该拦着她，不让她出国的。”
江老师笑了笑：“傻孩子，这不能怪你。她有她自己的命，你拦也拦不住。”
“我是说，无论是对待工作还是感情，你都要勇敢一些。以前就不去说了，以后呢？你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呢。”
杜聿名艰难而晦涩地笑了笑：“我的人生，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江老师嗔怪道：“胡说，年纪轻轻的。以后这准再说这样的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大概看不到你结婚了，等你以后结婚了，来老师坟上告诉我一声，老师在地下也开心。”
杜聿名声音有些颤抖：“老师......”
“行了，我多活这几年都是赚的。只是太痛苦了，你就不要再花钱了，让我去吧。”
江老师闭了闭眼：“我想鹿闻了。”
杜聿名像是哭了，很细微地轻声抽噎。
许悄悄背着身听着，一动不敢动，心里却想起很多事。
她在杜聿名的家中，见过一个本子，里面夹了一张照片。
那里面应该就有一个是江鹿闻吧。
所以，江鹿闻是杜聿名的女朋友吗？
许悄悄的心里惴惴的难受，很想哭，但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江老师好像迷迷糊糊地又说了很多话，杜聿名一直守在她的床前，一直到天微微露出鱼肚白。
许悄悄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对面的墙壁上一点一点照上了清晨的霞光。
天亮以后，悄悄才又睡了一会，医生进来查房的时候才把她叫醒，悄悄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套都是湿的。她有些介意，就顺手把枕头翻了一面。
查房的医生一进来就问：“许悄悄，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
许悄悄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皮，抬眼对上了站在医生身后的杜聿名。
医生又问：“昨天晚上是不喝了很多水？”
许悄悄忙点了点头：“医嘱上说要多喝水。”
医生笑着说：“真是个傻孩子，也没让你喝那么多啊，脸都肿了。”
杜聿名站在医生身后看着她，微皱着眉，很严肃。
许悄悄低了头，声音很轻地哦了一声。
医生又给她检查了身体，听了听肺部的情况，一切都在好转。
许悄悄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怎么这么急吗？”
“主要，我还要上课，我怕落下太多课会赶不上。”
“这样啊，那你今天的治疗做完就办理出院吧，一会再给你配一些吃的药，回去注意休息，周末再来复查。”
许悄悄忙点头。
她觉得住了这几天的医院，身体看好了，心里却受了重伤。
杜聿名跟着医生去办理手续，拿药，忙了好一会才回来，交接班的护工已经来上班了，杜聿名又交代了一些事宜就准备去上班。
这几天杜聿名日夜忙碌，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也更显憔悴了。
他走到许悄悄的病床前，地站了一会，然后低声说：“早上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中午我回来帮你办理出院。”
许悄悄有些倔强地赌气：“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的。”
杜聿名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又说：“下午我送你去学校。”
“我坐地铁回去吧，很方便。”
杜聿名微皱了皱眉，伸手想在她的头上揉一揉，可手刚伸出来，又觉得不妥，于是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他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听话。”
许悄悄咬了咬嘴唇：“不要。”
杜聿名一愣，看着她。
许悄悄也并不闪躲地与他对视：“聿名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很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请你尊重我。”
杜聿名半天没有说话，在病房里拖地的阿姨笑着打趣：“傻孩子，你哥哥那是关心你呢。”
不知道为了，听着这一句话，许悄悄忽然哭了起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用一双手捂住了脸，声音很小的哭着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这句话护工阿姨没听到，但杜聿名听到了。
她不要什么？
不要他送她回学校？不要他的关心？还是不要他这个哥哥？
杜聿名没有问，他怕问的太清楚，那个答案是自己承受不了的。于是清咳了一声，低低说：“那我去上班了。”
乖......
这一句，他没说出口。
他没有立场让许悄悄永远做他的乖小孩。
她真的长大了。
杜聿名走后，许悄悄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护士给她上药，打点滴，她全程一言不发。
小护士笑她：“妹妹，怎么傻呆呆的。”
她也没理，继续发呆。
中午的时候，舍友问她，她才懒洋洋地回了句，今天出院。
谁知下午李铭笙就来了。
许悄悄有些惊讶，李铭笙却好像有些生气似地说：“出院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许悄悄一愣：“那你怎么知道的？”
“问了你舍友。”
许悄悄往床后背一靠，叹了一口气，这一群都是些什么人呢！
李铭笙皱着眉：“我送你的花呢？”
“不喜欢，送人了。”
“喜欢什么样的？”
许悄悄想哭，但尽量仰着头：“不喜欢花。”
李铭笙没再问。
沉默了一会，有护士进来送药，是一些口服的药物，详细讲了服药剂量，然后嘱咐说可以出院了。
许悄悄的东西不多，一个包就装完了。
临走的时候，许悄悄到隔壁病床前站了一会，江老师呼吸很平稳地睡着。
护工阿姨小声说：“江老师昨天晚上醒了，这会是睡着了。”
许悄悄小声和护工告别，感谢她这几天的照顾。
护工阿姨问：“不等你哥哥回来送你了吗？”
许悄悄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不了。”
随后就走了。
医院门口，李铭笙骑着一辆很大的摩托车，停在许悄悄面前，递给她一个头盔。
“戴上。”
许悄悄犹豫了一下：“骑摩托车啊？”
李铭笙给了她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危险吗？”
李铭笙笑了：“我尽量骑慢点。”
许悄悄伸手去接头盔，却有人从她身后一把夺过了头盔。
悄悄愣了一下，回头，差一点撞在杜聿名的胸口。
杜聿名把头盔往李铭笙摩托车的后座上一放，冷着脸说：“胡闹。”
他拉着悄悄的胳膊就往回走。
李铭笙冲过来挡在他们面前，一脸的桀骜与不屑，狠狠瞪着杜聿名。
杜聿名低沉着声音说：“让开。”
李铭笙又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
杜聿名拉着许悄悄的手不觉紧了紧。他尽量控制着脾气，却还是有些怒了：“李铭笙！”
“怎么样！我来接我女朋友出院！”
“骑摩托车吗？”杜聿名提高了语调，面色有些吓人。
“我们是年轻人，年轻人就骑摩托车！您年纪大了，不懂。”
杜聿名冷冷看着他，质问道：“年轻？年轻就是让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在摩托车上吹冷风？”
李铭笙冷笑两声，似乎不想再和他多说，而是拉起了许悄悄的另一只手，说：“我们走。”
他不管不顾，拉着许悄悄就走。
杜聿名也不放手，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李铭笙大声对许悄悄说：“你选！”
许悄悄其实想的很清楚。
她毫不犹豫地把那只被杜聿名握着的手挣了一下，他没松手。
许悄悄抬头看他，看到他的脸上诧异的表情。愣了愣，她没再看他，又使劲挣了一下，杜聿名终于放了手。
许悄悄有些干涩地说：“哥，我走了。”
这一回，杜聿名没话可说，他站着一动没动，看着他们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