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人同车,许悄悄第一次感觉和杜聿名单独相处会这么浑身不自在。

    许凌钧是走了,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给她。她微侧头瞟了杜聿名一眼,他一如往常地单手开着车,表情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车里很静,有些闷闷的。

    悄悄觉得不舒服,于是放下车窗,窗外的风一下子呼呼的吹起来,吹的她头发丝乱飞,千丝万缕扑闪着拍打她的脸。她觉得自己好傻,于是又把窗户关了起来。

    杜聿名没朝她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热吗?”

    许悄悄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才明白他是在问刚才开窗户的事情。

    “热的话就开一下空调吧。”

    许悄悄没动,然后又抬手理了一下头发:“还好吧,空调就不用开了。”

    杜聿名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开车。

    许悄悄转头看他,见他微微拧着眉,忽然换了一只手,把原来撑在门上的那只手换来开车。

    他也是关心自己,没想到她这样爽快的就拒绝了,显然是并不怎么把他的关心当回事的。许悄悄这样一想,又觉得不对,忙又伸手去按那空调的按钮。

    可杜聿名也去按,两人的手一下子又碰到了一起,一瞬间,两只手都像是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迅速弹开了。

    今晚这是怎么了,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撞在一起。

    许悄悄觉得尴尬,又开始整理起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杜聿名也觉不自在,轻声干咳了两下,搭讪着说:“既然不热,那就不开。”

    车里面太安静了,杜聿名又干咳了一声说:“听音乐吗?”

    悄悄忙点头:“听。”

    杜聿名打开音响,那优美婉转的钢琴曲缓缓流淌出来,满溢在他们二人中间,有了这音乐从中调和,悄悄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稍放松了些。

    听着音乐,她现在是可以冠冕堂皇地安安静静不说话了。

    放的是钢琴曲。

    她想起小时候去帮杜聿名搬家,他们家也有一台老式钢琴。杜聿名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适合弹钢琴。他那时候坐在三轮车上弹琴,弹的是《梦中的婚礼》。

    许悄悄就是在那个时候,动了心。

    一下子陷入了往昔的美好。

    她那个时候真的好傻好单纯,以为只要自己这边单方面的勇往直前,其他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然而现实是,差距就是差距,是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弥补的。

    许悄悄一边想着,又忍不住转头朝杜聿名看去。

    他的侧脸,真是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许悄悄也觉得恍惚,她到底是喜欢他这张脸,还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呢?真是说不清楚。

    沉默了一会,杜聿名忽然说:“悄悄?”

    许悄悄一惊:“嗯?”

    等了半天,杜聿名却又不说话了。

    他单是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下颌骨上反复摩挲,好像要做一个十分重大的决议,但这个决议又迟迟不能定下来,让悄悄的心跟着空悬着。

    “有个事,你大概不知道。”

    杜聿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说话永远只说一半,悄悄觉得自己这样被吊着,快要断气了。

    其实,这时候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话,对于悄悄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半句,电话就响了。

    手机连着汽车蓝牙,杜聿名飞快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只是一串固定电话的号码,没有备注,但他却很快按下了接通,显然知道对方是谁的。

    电话接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急:“杜先生,您现在能不能马上来一趟,江老师忽然昏迷了,医生正在抢救。”

    “好。”

    尽管只有一个字,许悄悄也明显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惊慌和急迫。

    还差两个红绿灯就到南陵大学了,但杜聿名似乎等不及了,在就近的路口掉头,朝着反方向一路开去。

    他开得极快,闯了一路的黄灯,悄悄都忘记了害怕,只是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一路开到了一所医院,杜聿名停了车,也没朝悄悄嘱咐什么,也没锁车,就自径直跑了进去。

    许悄悄跟的急,也追着去了。

    一路上都很慌张,其实许悄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一定是杜聿名的慌张,连带地让她也觉得分外的不安起来。

    杜聿名往前跑,到了医院大厅,按了电梯又嫌电梯太慢,自顾自地又去爬楼梯,一口气爬上了五楼。许悄悄也追着爬上去,爬到五楼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缺氧了。

    护士站的一个女护士一见到杜聿名,马上拿了一沓资料过来。

    “杜先生,情况紧急,我们没等您签字就先抢救了。您这边需要补签一下资料。”

    杜聿名拿着那一份资料看了一眼,手抖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爬楼梯的原因。

    许悄悄跟了上去,探头一看,是一份病危通知书。

    患者名叫江舒兰,女,59岁。

    杜聿名匆匆看了一遍,又抬头问护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也许是错觉,许悄悄觉得他的眼中蒙了一层霜,朦胧的有些看不真切,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两眼憋得通红,像是极力要把眼泪给憋回去。

    可毕竟是太难了。

    小护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现在情况不太乐观,要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杜聿名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再也问不出话来。

    小护士又解释说:“从去年摔倒那一次算起,江老师已经整整卧床一年多了,现在她浑身的骨头都脆的很,我们轻易都不敢动她,稍微一动都有骨折的风险。”

    “而且她现在的心脏负荷太重了。”

    小护士都觉得说不下去了,又指了指那病危通知书:“杜先生,您快把字签了把,在手术室外面等着,一会如果有情况,医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杜聿名仿佛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平复了情绪,在通知书上签了字。然后干巴巴的朝护士说了句:“谢谢。”

    许悄悄一直在一旁站着,没敢说话,那护士临走的时候,看了她两眼,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杜聿名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站了很久,他一个人来回地踱着步子,心慌,无助又无可奈何。

    手术室外的走廊很冷,大概医院为了减少感染,把走廊两头的窗户都打开着,深夜的冷风顺着狭长的走廊,毫无遮挡地穿堂而过,许悄悄冷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南陵的秋天,昼夜温差大,她出门的时候天热,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衬衫,这会那冰丝质感的衬衫贴在皮肉上,只觉得冰冷刺骨。

    杜聿名慢慢踱着步子,到了走廊尽头,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隔得老远,许悄悄还是从他的手指尖,看到了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

    他又在那抽烟了。

    他把那烟点着,让风吹着那烟,很快,一支烟就烧到了尽头。

    然后又点燃一支。

    许悄悄蹲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环抱着自己,只觉得冷。

    她埋怨这鬼天气冷,也觉得那样的杜聿名也太冷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毕竟是太陌生了。

    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都有点冻僵了,又觉得朦朦胧胧的眼皮睁不开,困得不行就在那长椅上躺着睡着了。

    手术室的灯快到凌晨五点的时候才熄灭。

    几个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累的不想多说一句话。

    杜聿名赶过来,眼圈红的像是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一样。

    医生简短说了一句:“暂时脱离危险了。”然后一边摘口罩,一边走远了。

    脱离危险了,不过是暂时的。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值不值得宽慰。

    随后江老师被几个护工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她浑身插满了管子,脸色憔悴可怖的和将死之人没有一点区别。

    人生最后的几年,如果是用这样的方式挽留着她,不让她获得自由的解脱。杜聿名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

    但他的心里却总是产生这样一种希冀,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他也是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江老师去的。

    护工们把江老师推去了病房,江老师在医院常住,杜聿名花大价钱包了一个单人病房,希望能给她一个安静的休养氛围。

    医生护士呼啦啦簇拥着病人走了。走道里经过了短暂的热闹以后,终于又陷入了一阵沉寂。

    这时候,杜聿名才忽然觉得腿软,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一样,站不稳。

    他踉跄着往后靠,沿着墙壁瘫坐在走廊冰冷的地面上。

    他目光呆滞地朝前看着,才看到对面,走廊的长椅上,有个清瘦的身躯正蜷缩着,睡着了。

    杜聿名这下又是一惊。

    怎么会是许悄悄?

    他不是已经把她送回学校了吗?

    难道说?

    对,没有送去学校,半途就折返回来,到医院来了。

    真是该死,把她忘的一干二净了。

    杜聿名马上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悄悄,伸手触到她的肩膀,只觉得冰冷一片。

    他慌了,忙抬手把她扶了起来,轻声叫着:“悄悄,醒醒。”

    许悄悄正梦见自己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打滚,浑身冻地直哆嗦,就被人叫醒了。

    瞬间感觉一热,杜聿名把衣服脱了下来,给她披在了身上。

    她抬头,缓缓睁开眼,看到杜聿名半蹲在他面前,眼底一片朦胧。

    “怎么这么傻?在这里睡?”

    许悄悄觉得委屈,不然呢?难道躺在地上吗?

    她觉得冷,抽了抽鼻子,刚想替自己辩护几句,杜聿名就伸手一把把她揽入怀中。

    悄悄的小脸斜靠在他脖颈上,触感一片滚烫,他更心疼地用力搂了搂。

    “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对不起。”

    那一瞬间,许悄悄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的感觉一下子冲击了她,让她整个人有一种晕晕乎乎的错觉,杜聿名真的抱她了吗?

    她就那样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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