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杜聿名原打算送悄悄回宿舍，可她醉的不省人事，他又没有去过她的宿舍，想想还是作罢了。
他带着悄悄回了自己的公寓。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还是个女人。
杜聿名把她扶到床上，看着她满身呕吐的脏污，也不方便帮她换洗，只能端来清水，沾沾着毛巾细细地一点一点擦拭。
许悄悄的脸，兀自红着，是略带些可爱的粉红色，但却是漂亮的。杜聿名用毛巾为她擦脸，不觉仔细端详起这张曾经熟悉，现在却觉得无比陌生的脸来。
他从前对悄悄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她只是好兄弟捧在手心里的妹妹，一直是个孩子，或许有些可爱，但那也只是孩子气的可爱。
时光飞逝，他自己这边闭关锁国，竟没有注意到，她却已经长大了，如今已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带着青春朝气的女孩子了。
她不一样了，一直没变的是他自己。
杜聿名觉得心烦意乱，她真的喜欢他？那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自认为不是那种处处留情的浪荡子，他没有逾矩，更没有勾引过她。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真叫他不敢相信，她甚至比杜丽丽还小。
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为她盖上被子，掖好了被角，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想不明白，像悄悄这样的女孩子，从小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她却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无端端在他的身上倾注了这么些心血吗？
他觉得烦闷，找到了烟盒，慢慢踱着步子去了阳台。
十月的凉夜，总是有一种迷人的沉静的味道，经过了热夏的吵闹喧嚣，留下秋的隐秘，叫人沉醉。
杜聿名慢慢在阳台上的一把小藤椅上坐了下来，他缓缓而熟练地抽出一支烟，慢慢点燃，然后玩味似的把那烟夹在手指中间，看着那一丝淡淡的白烟，缭绕在指间。
烟味慢慢飘来，笼罩着他。
那是薄荷味的，淡淡的烟草香。香也不香，只是极富回忆性。
他忍不住，把那烟递到唇边，轻轻抽了一口。
一股浓烈的味道，闯入他的鼻腔，带着野蛮的侵略性。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又或者他从来都只是闻着风中的那一抹残烟，淡淡的，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真正和江鹿闻在一起过一样。
江鹿闻只是淡淡地，活在他的回忆中。
这是江鹿闻的烟。
江鹿闻去世已经有四年多了，她把他困在那一段回忆中，任他自生自灭。
杜聿名没有一天不想她，可一模一样的烟点了一包又一包，那轻笼的烟却越来越淡，只是在他身边萦绕，却叫他不可捉摸一分。
他只能发了疯地工作，麻痹自己。好在工作是抓的住的，也只有这一点，是他能抓得住的。
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带着一个妹妹过那样凄惨的生活，穷，饥饿，恐惧。
全然没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没有一点是他能抓的住的，他不敢，也不能有半分松懈。
所以当他听江鹿闻说要出国留学的时候，尽管他是那么的不舍，可他也不敢说出来。他没有留她，任由她去。
同样的那一句话，他从来也没有对江鹿闻说出来过。
他怕呀，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他能够抓的住的，从前的母亲，父亲，期望的大学，一切的一切，他想要争取的一切，最后都离他去了。
他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却不想这一去就是永别。
他绝望过，对这命运的不公他绝望过，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没有一样是他可以抓住的。
他害怕了，所以今天晚上，他又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震动。
那震动居然就来自许悄悄，那个此刻正躺在他房间中，安然入睡的小姑娘。
杜聿名又点燃一支烟，轻缓的烟草味慢慢抚慰着他，他放松下来。可一想到许悄悄，还是会觉得害怕，本能的想躲。
小时候有人说，他是灾星，和他亲近的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启初，他是不信命的。所以他没日没夜地打工学习，想要靠着自己的那双手去改变一切，也相信人定胜天。可渐渐地，发生的一切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的父亲，母亲，江鹿闻......
还有那个对他步步紧逼的江陵。
那些人，一个一个地给他带来极大的震动，强压着他，叫他不得不信。
现在他信了，又出现了许悄悄......
他无端端地回忆起很多往事，烟一根一根地点着，一直坐到了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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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许悄悄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的简直要炸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喝了很多酒，仿佛是醉了的。
她胡乱地摸索着找手机，一开机，手机都快炸了。
数不清的电话和信息，悄悄觉得头痛眼睛痛，没耐心一条一条看。
随意扫了一眼。
启慧：“夜不归宿？”
悄悄陡然一震，抬眼却才发现这里不是宿舍，却又是个看着眼熟的地方，却不大想得起来。
一想就觉得头痛的简直要炸了。
昨天？是喝酒了，和桃子他们一起？
找到一点线索，马上打开和桃子的聊天记录，发了一条消息。
“桃子姐，我昨天怎么回家的？”
她还不确定是回了哪里，只管笼统地把这张床统称为家。
“靠！许悄悄，不是李铭笙送你回去的嘛？”
“李铭笙？”
“不是吧，你断片了？”
“完全不记得了。”
“哇靠，这尼玛，让我给你回忆回忆，你昨天晚上有多勇猛。”
随即，桃子发来个视频。
许悄悄点来，看到自己举着话筒正在说：“我喜欢你，好久好久。”
她这边话没说完，李铭笙已经从身后一把揽过她，抱着狠狠的吻了上去。
许悄悄自己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那视频中的女生是自己。
极致回过神来，才终于“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李铭笙！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桃子估摸着视频也看完了，马上又发来一条语音。
“我说许悄悄，你可真够猛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场表白，我靠，杜总也在哎，你都没看到，他当时的脸板的有多吓人。”
“知道的那是你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喜欢你呢。”
许悄悄一愣，杜聿名也在？
“杜总？他什么时候去的？”
“不知道怎么来的，也没人通知他。”
杜聿名也在，他也看到了？
许悄悄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对应该是先杀了李铭笙！
桃子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自顾自地沉浸在她单方面见到的完美爱情中。
“真的，悄悄，你们真的太幸福了，祝福你们完美奔现啊。”
祝福个屁！
“想想你们当初在公司实习的时候，那叫一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呢。”
明明是李铭笙单方面的看她不顺眼。
“没想到私底下竟然约着一起考南陵大学，还同时考上了，真的被你们的爱情打动了，我都快哭了。”
想哭的明明是她许悄悄好吗？
天哪，许悄悄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断片的。怎么断片以后，还会做出这么多离谱的事情吗？
完了，以后这件事，应该要怎么和杜聿名解释啊？
许悄悄觉得生无可恋，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朝着头狠狠砸过去。做事情真的没脑子，居然在那种场合喝那么多酒，还喝到完全无意识。
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悄悄砸了几下，愣是被那柔软的枕头给砸疼了。
随即从枕头套里掉出一本红色的笔记本。
许悄悄拿着那笔记本随手翻看，扉页上写了一个名字：江鹿闻。
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名字，怎么记得还有些耳熟？
许悄悄随手乱翻，就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正想放下，随后从那笔记本里掉出一张照片来。
悄悄觉得奇怪，不免拿起那张照片端详起来。照片中约莫有四五个人，个个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
杜聿名在后排的站着，略带着一些拘谨。和其他几个人勾着肩背，把一个短发女生簇拥在其中，笑的非常灿烂。
大概是一张普通的学生时代的合影，那种洋溢着青春的热烈笑容，许悄悄再也没有从杜聿名的脸上看到过。
但是那一句话：杜聿名，等我回来......
许悄悄忽然觉得深受震动，忙把照片夹回笔记本，像是窥伺了别人最隐秘的秘密一般，匆匆把那本笔记本塞回枕头套中。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乱如麻，这里是杜聿名家，这是他的卧室。
她慌乱地爬了起来，闻着自己身上一股恶臭的酒精味，只觉得忍不住地想要干呕。
杜聿名的房间非常整齐，唯一一个凌乱的就是她自己。悄悄瞬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她慌乱的整理了一下，慢慢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杜聿名慢悠悠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许悄悄一件到他，就觉得尴尬，眼神略有闪躲。
杜聿名慢条斯理的问：“醒了？”
许悄悄点头。
“要不要先洗个澡？昨天晚上你吐了。”
什么？还吐了？当着杜聿名的面吗？
许悄悄觉得这世上全方位的社死，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先去洗个澡吧，换身衣服。”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套叠好的运动服放在沙发上。
杜聿名低着头吃饭，淡淡地说：“我下楼买早饭的时候顺便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不知道是哪家的早餐店，还顺便卖着衣服。
许悄悄浅浅地哦了一身，走过去要拿衣服。
又转头朝杜聿名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
杜聿名就是这样，自从高三那年以后，她就没见过他有过真正开心的笑。仿佛总是这样，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是淡淡的。
许悄悄把衣服拿在手里，踟蹰着说：“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她这句话，说的含混不清，语焉不详。
杜聿名抬头，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眼，旋即又转开了,他没说话。
悄悄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昨天晚上说的话......”
杜聿名低着头，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
许悄悄尴尬一笑，企图掩饰那已经漫上整张脸的尴尬：“我喜欢的人.....”
杜聿名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放下筷子，双手抵住下巴揉搓着。
过了半晌，他终于抬头，微蹙着眉：“悄悄，我......”
许悄悄旋即打断了他的话：“聿名哥，我喜欢的人不是李铭笙。”
杜聿名低下了头，挨个揉着他那纤长手指的指关节。
许悄悄察觉到了他异样，随即莫名其妙地挤出两声干巴巴的笑：“哈哈，也…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