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悄悄第一年高考落榜的时候，是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悲怆之情的。

    周青言不止一次地在周子期面前唠叨过：“劝劝你妹妹，怎么这么犟呢，非要考南陵大学。”

    听到这里，周子期无波无澜地皱了皱眉。

    “家里她就听你的话，你抽空帮我劝劝。”

    周子期却说：“既然她心里有目标，还是让她再试一次吧，不然会留遗憾的。”

    是啊，高考而已，上什么大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和谁在同一个城市，不然，该多遗憾呢。

    然而这世上却总是会有遗憾的事。许悄悄没能考上南陵大学，韩家树却考上了南陵大学。

    是的，韩家树没有考上清华，也没有考上北大，他考上了南陵大学。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悄悄和所有人一样震惊。她不明白韩家树上这个南陵大学，和他在那个晚自习结束后，站在一盏孤灯下问的她准备报考那所大学有没有关系。

    许悄悄不想把韩家树的事和自己扯上关系，于是鸵鸟一样地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充耳不闻的传闻，听过就算了。

    但开学前，韩家树却主动来找了她。

    当韩家树骑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许悄悄家门口的时候，周青言看着这个身型俊朗，面容皎洁的男孩子，心里的感觉也是完全的变了。她笑着让韩家树等一会，自己匆匆上楼，把许悄悄给叫了下来。

    许悄悄是不想见他的，毕竟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他们之间都永远隔着一个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赵书。

    韩家树穿着一件白衬衫，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在他那张俊秀清逸的脸上一览无遗。是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了。

    韩家树给许悄悄送来了一套复习资料，里面是他整理的高中学习考试重点难点，一行一字，都是认真琢磨，细心誊抄好的。

    韩家树见到了许悄悄就不太会说话了，他像是努力平复了情绪后，郑重地问：“复读还考南陵大学吗？”

    许悄悄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资料，心里惴惴的说：“考啊。”

    少年人的脸上，马上洋溢出一种青涩明朗的笑来：“那我等你。”

    此言一出，又马上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慌张地调转车头，又补充了一句：“那你好好复习，加油。”

    说完就要走，许悄悄愣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韩家树？”

    韩家树转身，看向她。

    许悄悄踟蹰了半天问：“你为什么要考南陵大学？”

    韩家树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南陵的天文专业全国第一，我冲的是专业。”

    “你学的天文学？”

    韩家树笑着冲她眨了眨眼，说：“是啊，以后，我上天给你摘星星。”

    许悄悄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韩家树已经骑着车走远了。

    高中三年结束，所有的同学都各奔前程，只有许悄悄还留在江城，孤独地再战一回。

    高四这一年，许悄悄过得更简单了。除了在最初那段时间，许悄悄会通过杜丽丽问一下杜聿名的情况以外，她几乎从来不用手机。

    杜丽丽说杜聿名好多了，但他似乎一点都记不起那天在机场发生的事情，也完全记不起，高考前一天飞奔一百多公里去南陵找他的许悄悄。

    许悄悄觉得这些都没什么，相比较而言，她更愿意看到杜聿名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接下来，又是一年几乎封闭式的暗无天日。由于太紧张，许悄悄第二次从高考考场上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是麻木的。她不记得自己做过哪些题目，甚至不记得已经考过了几科。

    第二年的高考，数学和英语因为出卷奇难而上了热搜。考完以后，许悄悄浑浑噩噩地挨了十几天。她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又一次查到分数的时候，绷断了。

    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事与愿违，许悄悄算是彻底理解了。

    她暗无天日地连上了两年高三，然而却离心中的大学越来越远，可见这世上有些事是注定求而不得的。

    然而许悄悄却是那种撞了南墙也坚决不会回头的人。所以当许悄悄决定第二次复读的时候，家里几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周青言眼睛都肿了：“我说悄悄，别考了，随便报一个学校上吧，你现在这个分数，好大学还是有很多可以选的。”

    许悄悄不听，周青言就带着她回娘家，找来了周子期一大家子帮着劝。

    周子期正自顾不暇，在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他听到了悄悄还要复读，也在心里简单盘算了一番。再一次复读的风险实在太大，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就选一个差不多的大学上是最好的选择。

    周子期说：“高考虽然重要，但当你把时间拉长了来看，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上什么大学，和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一定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朝坐在对面沙发上，捧着手机和人聊天的许凌钧看了一眼。许凌钧眼皮也没抬，完全也没看他一眼。

    周子期默默叹了一口气问许悄悄：“就非得是南陵大学吗？”

    许悄悄低着头，默默把自己的十个手指甲盖挨个全抠了一遍。周子期发现这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块茅坑中的石头，简直又臭又硬，完全不听劝。

    许凌钧看了，慢悠悠吊儿郎当的说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治不了她，自然有治得了她的人。”

    在场众人一愣，周子期与他对视一眼，一下子想到了杜聿名。

    许悄悄听他这话风不太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凌钧冲许悄悄眨了眨眼说：“不是想学建筑吗？杜聿名现在已经在南陵顶级的建筑公司做总设计师了，让他在公司随便给悄悄安排个实习生的工作先做做，好歹体验一下真正的工作是怎么样的。有时候，爱好和工作，那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话周清言一下子都听经去了，忙问：“好是好，那岂不是要去南陵？”

    许凌钧说：“去南陵很方便，我负责接送，这个暑假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南陵。住我那吧。”

    许悄悄马上说：“我还没答应要去呢。”

    许凌钧盯着他看了一会，一双桃花眼挑了挑，很可惜地说：“真不去？那我就和杜...”

    “也没说不去呀。”许悄悄马上改口，脸上红红的，带着一点点羞怯。

    舅妈沈清辞趴在周清言耳边轻声说：“我听说，小杜现在在南陵的建筑公司已经自己带队了，去他公司做个实习生，问题应该不大。”

    “主要是不要让孩子钻了牛角尖，再这么学下去，人就真的要学傻了。”

    周老爷子一直在书房坐着，他不远不近地听着客厅里大家说的话，反复思量了一番，终于摇着他那把大扇子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老爷子声如洪钟，一开口就拍板定调了：“学习不是埋头苦干就可以的，还要学会适当放松一下心情，这个暑假就让悄悄去南陵散散心吧，费用我来出。让孩子一边实习，一边到处玩一玩，然后再决定以后的打算。”

    周清言点了点头说：“是该多出去走走，这一年啊，我就担心悄悄读书读傻了。”

    想了想，周清言又问：“小杜那边会不会很麻烦啊？要麻烦人家照顾，还是有点不放心。”

    周子期笑着说：“不麻烦，杜聿名和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完全可以放心的。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一会就给他打电话，下周就安排悄悄过去。”

    周清言双手一拍说：“好，那就这样定了。凌钧，妹妹就交给你了，你多照顾。”

    许凌钧笑着冲周清言眨了眨眼说：“姑姑，您就放心吧。”

    许悄悄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但这件事就这样，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定了下来。

    周子期当场联系了杜聿名，把事情的和杜聿名说了一遍。杜聿名在电话那头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承诺，会在实习的同时，也适当给悄悄补习一下高中的知识，方便悄悄如果真的想要再一次复读，到时候可以更有把握一些。

    许悄悄隔着电话再一次听到了杜聿名的声音，忽然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的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家庭会议结束，许凌钧慢悠悠走到周子期的房门口，倚在门框上朝里看。

    周子期的房间乱糟糟的，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在地上摆着，他拿着一本书，对着窗外发呆。

    许凌钧看了一眼，只觉得头疼：“嘶，你这是打算把整个家都搬过去，不回来了吗？”

    周子期没回头，自顾自地说：“有区别吗？”

    许凌钧听他语气不对，又问：“怎么？真打算和我绝交了？”

    周子期背着身，把手上的书放进了一个背包，没说话。

    许凌钧朝那个背影默默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说：“行啊，周子期，你们家真是出情种。”

    说完，他就转身下了楼。

    周子期面朝着窗外，一动不动，一直站到了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