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不知云里雾里。他闭着双眼，躺在这发凉的悬崖之顶。就是在这儿，他看着她拼尽全力与那人同归于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好，值得她如此。这样待着，已有小半日了，此刻已是深夜，他仿佛能闻到山间云雾沉闷的气息，闷得发慌，闷得不想醒来。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由小转大，到后来，直接狠狠地冲击着他的身体，混合着清凉的味道流进他不算太深的伤口。最近几日雨水不断，他又想起她那句话。

    没人告诉你吗？我喜欢下雨。

    她喜欢下雨，可下雨天，可能即将成为他后半辈子惨痛的回忆了。

    世民……世民……

    她就这么喊着他，无力又坚决。

    后来发现他的人是长孙无忌，起初都不敢认他，因为与原先那个人实在相差太多。

    “世民！快起来！”

    他扶他坐起，他缓缓睁开眼睛。长孙无忌，他少时好友。

    对方见他如此狼狈，便知自己妹妹凶多吉少，心里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均宁呢？”

    “均宁？”他眼神迷离，神思恍惚，像在做梦一般。

    “我问你均宁呢！”

    “均宁她、”忽然清醒了一点，爬到悬崖边，毫不畏惧地望着这万丈深渊，“她掉下去了……”

    无忌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均宁她怎么啦？！”

    对方惨笑一声，“她死了……为了救我而死的。”

    感觉到自己衣襟上的力道渐渐变松，他也不想看他，其实是没脸看他。无忌猛地松开他的衣襟，力道甚至有些重，世民的身子倒在地上，震了震。听到耳边一阵嘶喊:“都随我下山去搜！留下两人，带他去看大夫”

    跟着他来的随从身子明显一僵，小姐死了，少爷心里一定极度压抑，所以他们此刻不能出任何差错。于是站直了身子，有力应答:“是！”

    他们持剑绕小道下山。虽说这崖壁陡峭，不易前行，但他们也算是功夫底子很好的人，所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有些费力。然这里除了杂草野花，就剩下些孤鸟了，了无人烟，烟雾弥漫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差点走散。他们自然也是希望找到均宁的，哪怕是尸首，也好有个交代。可如今却毫无结果，显得他们极度无能。

    搜了大半日，与无忌会合，将结果禀告他，没有均宁的踪影。

    其实大家都明白，在这悬崖顶上坠下，怎会有存活的道理，只是无忌一时难以接受，坚持继续寻找。

    不过，终于在一块岩石上找到了天元寨寨主的尸首，已经面目全非。那些随从见了，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均宁一定也在这儿。

    他赶紧起身搜索四周，见到前面那个被血水充斥着的女子，那件衣服，他认识。他有些颤抖地拨开她的身子，面部瞬间僵硬。那张脸，不是他妹妹是谁呢？

    “对不起。”他抱着她崩溃大哭，“都是哥的错……哥没有、保护好你……”

    他还记得她去李家之前对他说过，“哥，你会不会想我啊？”他当时为了逗她，便说了句“谁要想你啊”。

    可是均宁，“哥真的好想你啊，你快醒醒好不好……”

    她的答案是不好，因为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将她带出了山，世民见了她也极度崩溃，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认，这真的就是均宁。

    “小姐——”纤云见了她哭了起来，抱着她的尸体，她身上的血擦在她脸上，她也不嫌脏，只一味哭着，一味后悔。

    这么多年了，世民从来没有体会过愧疚和后悔，也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即使当初他的三弟李玄霸在出征高句丽的时候不幸身亡，他也强忍着，没哭。父亲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可这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随着无忌，将均宁的尸首带回了他们的舅父高士廉府上。高士廉大恸，打开棺材盖儿，里面躺着的，真是自己的外甥女。

    “均宁啊，舅父本以为你能寻得一段好姻缘，还给你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想着我外甥女出嫁，一定得风风光光，可没想到……”

    世民目光呆滞，道:“我会娶她。”

    大家一怔，难道是要准备冥婚吗？

    “均宁为了我而死，况且我们两家早有婚约，请舅父成全。”

    这下高士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忌也是没想到，想不到世民还这么有情有义。

    均宁生时，高士廉虽然十分希望他们二人能成婚，可如今阴阳相隔，他也不能一人做主，于是道:“此事、还是得同你父母商议。”

    “若我父亲母亲不反对，舅父是否成全？”

    高士廉与无忌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多谢。”

    宇文府上。

    宇文化及正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睨了对面的人一眼，“事情办得如何？”

    那人大约只是一个随从，“属下听说，长孙小姐为救李世民，跌落悬崖了。”

    他挑了挑眉，“情深义重啊。”又道:“李世民呢？”

    “身负重伤，如今已随长孙无忌去了高府。”

    他冷哼一声，“算他命大。”

    “大人，那那个丫鬟，该如何处置？”

    他喝了口茶，道:“暂且先留着。”

    “是。”

    那人退下，正好宇文成都来了，看了那人一眼，问道:“父亲，那人是谁？为何我从来没见过？”

    宇文化及笑道:“府上这么多人，你哪儿能各个见着？”

    “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能出什么事？我只是问问他府中近况而已。”

    如此，那宇文成都才不说话。

    其实宇文化及也是内心郁闷，早在先前，他趁纤云独自在外面采购之时，将她抓去硬是给她吃了颗毒药，逼迫她帮他完成此事，此事成了之后才能给她解药。那山寨寨主其实是他的手下，当晚他劫走了均宁，纤云故意通报世民，世民自然会去救她，如此他们便能设下陷阱，取了世民均宁二人的性命。谁料他低估了世民的实力，最后只是均宁惨死。

    李家和长孙家联姻，必定会对他朝中地位有所影响，而李世民聪颖过人，又文武双全，不如除之，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