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哭

    祈香虽不认床,但骤然换了环境,睡不安稳,中间醒过一回,睁眼瞧见白衣长发的男子背影,吓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

    过片刻才想起她穿书了,贺兰晏答应她就在床边看书。

    再吓一回,她这条小命恐怕又要呜呼。

    祈香爬起来,下床趿拉上鞋,直奔妆台旁的檀木大立柜,拉开柜门,随手拽出件紫衫,抖开一裹,自后向前包住了贺兰晏。

    此时已入了五月,帝京又比往年热得早,贺兰晏还是习武之身,一年中倒有好几个月以冷水洗浴,哪里会冷?且他不喜人触碰,尤其是女子,方才察觉有人挨近,他便想制住来人手腕,将其掀翻,意识到是他新娶的太子妃,才堪堪忍住了。

    祈香无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寒意,柔声道:“殿下,夜里寒凉,多穿些。”

    贺兰晏怔了一怔,按住她的手背,眸色温存道:“纨纨有心了。”

    祈香重新躺回床上,一时半刻睡不着,滚了两滚,再看他的背影,非但不怕了,还品出几分养眼。

    原来一侧灯油燃尽,贺兰晏没费事去添,只稍稍侧过身,去就另一侧的光。这一来,祈香便能看到他半张侧脸。

    真真是误人。

    她翻个身面朝里,见枕边有张白丝帕,蒙上当了眼罩。

    贺兰晏似乎全然不知疲倦,始终没有就寝的意思。

    祈香自然不问,殿下须得如饥似渴苦读整夜,以弥补婚礼浪费的一天。

    贺兰晏听着身后女子细小的呼噜声,熬红的双目有些发涩。

    这册书他早已读过,不说倒背如流,但绝无再彻夜苦读的必要。以他的学识天资,虽说无法匹敌当世贤者大儒,用以修习帝王之道却是绰绰有余。

    次日一早,祈香饿醒,拉下眼罩一看,床前已经空了。

    祈香不由啧啧,太子殿下果然是天选男主,一夜未眠,还能天没亮就出去舞剑。

    值夜的宫女没听叫不敢就进来。她去净房梳洗过,想起昨晚没吃到馒头,回来就拿了一个,蘸点儿玫瑰腐乳汁,咬下一口,细细嚼着。

    她几乎已经忘记馒头的味道。

    这一年她没饿过,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尝试过很多办法唤醒食欲,看吃播,看美食小说、纪录片,都没用。

    病了一年,原本便有油尽灯枯之感,又连熬几个大夜改论文看文献,答辩完回宿舍就倒床上了。更要命的是,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饭,每回姐妹问,她都说吃了,其实没吃,心脏不时刺痛,她也没当回事。

    太子传她当美食文看的,作者为了反衬太子不重口腹之欲,在饮食方面用笔格外尽心。巨胜奴、鸭花汤饼顶多算开胃小餐,东宫庖厨能人辈出,其中一个闵姓的厨子更是颖悟绝伦,集各大菜系之长,但凡报得出菜名的,没他不会做的。有一道铁锅炖鹅最是拿手,神仙吃了都想下凡。

    这顶级的大厨在东宫却是埋没了,贺兰晏想是长了根没生味蕾的舌头,食物在他这里无好赖之分,果腹即可。

    祈香想象过书里每一道美食,现如今她是太子妃,东宫这些珍馐美馔岂不是想吃即吃?对于一年没吃好的人而言,这绝对是个安慰。

    她拿脖上挂的白丝帕抹抹泪,又抹抹嘴,前一刻还挂着泪,这一刻已破涕为笑。

    天色朦胧,窗格透进几缕胭脂色的霞光。

    祈香在铜镜里照了照,吃饱睡足,脸都精神了。

    太子妃和她一样,瘦归瘦,脸颊倒还饱满,只这手腕细弱,仿佛一折即断。

    她拿手指默默丈量了一番,正想着吃两顿铁锅炖鹅补一补,就听屋里响起了脚步声。在铜镜里一看,贺兰晏提着剑回来了,似乎没留意她,一面走,一面便把剑锋对着手臂,丝滑地那么一划。

    祈香汗毛都立起来了,太子殿下还有自残的癖好?她装作没看见,转身笑着喊了声殿下。

    “纨纨醒了。”

    贺兰晏热得仿佛全身都在冒热气,看眼祈香,脚步一转,去了床边。

    祈香还当他终于困了,想睡会儿,见他扯起被子四处翻捡,才醒悟他是在找东西,只不知找什么。回过身,在妆镜里一照,忽然懂了……

    她把脖上系的白丝帕解下,待贺兰晏拧着眉开始在脚踏附近搜寻,便迎上去,捏着白帕干净的一端,踮起脚,作势给他擦汗。

    贺兰晏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松开剑柄,顺势握住她的腰。

    那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祈香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她仰起脸,睁着一双仿佛不谙世事的杏眼,“殿下额头全是汗,臣妾想为殿下擦擦。”

    贺兰晏抽走白帕,扫了眼帕上红痕,脸色微微一变。

    “臣妾吃完馒头蘸腐乳,用它抹嘴了,别处还是干净的,殿下可是嫌弃?”

    祈香说着慌张起来,眼里慢慢蓄了泪,“还是这帕子臣妾用不得?”

    贺兰晏忙安抚道:“纨纨自然用得。”

    辰时要去朝见帝后,杨氏把眼哭红,母后如何想他?

    祈香止住泪,似乎无意间瞥见了他的伤,惊呼道:“殿下流血了!”

    “孤、孤方才练剑,不慎割破的,”贺兰晏面上尴尬,担心血光吓哭她,忙又安抚,“纨纨莫怕。”

    “臣妾不怕,”祈香抿着嘴,努力忍泪,“臣妾是心疼殿下。”

    她拿帕子轻轻压了压伤口渗的血,低头给他吹吹,哽咽道,“传御医给殿下看看吧。”

    “一点小伤,无妨,”贺兰晏搂着她在床沿坐下,“父皇母后面前莫说,免得他们担心。”

    “臣妾懂的,”祈香看着快要愈合的一线伤口,柳眉轻蹙,“殿下的伤真不要紧么?”

    “纨纨放心,孤没事,”贺兰晏摸摸她的头发,又道,“叫人进来梳头吧,孤去沐浴。”

    贺兰晏一走,祈香望着他的背影,吸了吸鼻子,脸上哪还有半点戚色?

    她从小为了躲懒赖学,最会装病装哭,脸上挂着泪就笑了。

    两人乘步辇出了东宫,一路但见御道平阔,殿宇巍峨。

    贺兰晏握着她的手,将宫内各处指给她看。

    祈香用心听着,结合太子传里讲过的皇宫布局,很快便弄清了各宫分布、宫道走向。

    贺兰晏像极才娶新妇的毛头小子,满眼皆是新妇。祈香自然也是双目炯炯地对着郎君。任谁见了都要说这对儿小夫妻新婚燕尔,情浓似蜜。

    贺兰晏携着祈香的手跨过奉坤宫的门槛,杨皇后坐在榻上看棋谱,扭过头便笑了。

    祈香雪青色束胸衫裙、鹅黄罗帔,贺兰晏一身紫衫常服,瞧着便登对。

    贺兰晏笑吟吟地对着他母后一拜,“儿臣拜见母后。”

    祈香正经行个大礼,拜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

    祈香直起身,听皇后说“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才含羞带怯地直起脖子,一面任皇后打量,一面也打量皇后。

    原书有言,杨皇后年轻时是名动天下的美人,然而“及至年长,体肥硕,不堪入目”。

    祈香一看惊了,皇后容色照人,华贵雍容,正是花般鲜妍的好年华。

    贺兰晏咳了一声,捏捏祈香的手,向他母后赔罪道:“她初初入宫,宫中规矩尚未谙熟,母后莫要怪她。”

    祈香经他一说,才想起太子传里立过宫规,寻常人等不许直视帝后及一干贵人,只是没料到太子妃也受此约束。

    皇后看着两人,漫声问:“我若怪罪于她,晏儿你待如何?”

    贺兰晏看眼祈香,“自是儿臣代受其过。”

    祈香低头不语,心里盘算着太子妃出自皇后的母族弘农杨氏,虽是远系旁支,也是皇后的娘家人,婚事便是皇后做主定的,自己选的儿媳,没有进门便挑刺的理。

    果然,皇后笑笑让他们坐,“好了,本宫面前不必拘束。”

    祈香偷偷瞄了瞄贺兰晏,被他牵着坐了下首一张月牙凳。

    皇后看在眼里,又是一笑。

    喝过茶,皇后吩咐宫女把一只锦盒给祈香。

    祈香接过盒子便打开了,拎出一条赤金镶彩宝的项链,每颗宝石都打磨得光滑圆润、与底座严丝合缝。

    贺兰晏看她准备把项链往脖上挂了,忙给她收起来,“还不快谢谢母后?”

    祈香抿嘴笑道:“多谢母后。”

    “喜欢么?”皇后问。

    祈香直言喜欢。

    “把那对镯子拿过来。”

    皇后吩咐了一句,待宫女取了镯子回来,便把祈香叫到榻前,将一对同样嵌了宝石的赤金镯子套在了她腕上。

    “原是想等你们开枝散叶再给的。”

    祈香眼都看直了,喜欢得不得了,张嘴便说:“母后放心,纨纨与殿下定会努力,不叫母后失望。”

    贺兰晏疑心他听岔了,看他母后掩着嘴忍笑,才道是真的。

    “母后莫听她胡说!”

    依着贺兰晏的意思,立刻便该领着杨氏告辞,他虽有意借杨氏取悦皇后,但绝无意在奉坤宫丢人。

    皇后却留他们吃茶。

    祈香看出贺兰晏急着走,体贴道:“殿下去忙吧,臣妾认得回东宫的路。”

    贺兰晏挤出笑来,“孤陪着纨纨。”

    进了偏殿,祈香坐下一看,全是帝京时兴的点心,金丝银酥、五福胡饼、三色透花糍、桃蕊玉尖面、杏仁茶糕……尝了两块,俱是不甜。

    贺兰晏拿起银箸,夹了块糕,在一只瓷罐里满浸过,放到她的小碟子里。

    祈香尝过才道裹的是蜜。蜜虽浓厚,不及糖甜。为何不在糕点里多搁些糖?

    贺兰晏奇怪地望着她,“何为糖?”

    祈香心道,太子殿下不重口腹之欲,竟连糖也不知?

    不过这点心做得的确是好,蘸了蜜,尚能弥补些少糖的遗憾。她挨个尝了一遍,每样都喜欢得紧,正待吃上第二遍,贺兰晏借着喂她喝茶,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她的筷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