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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幸好

    燥热的周五,下午共有三节课。

    第一节是美术,李知妤握着铅笔盯了桌面上的8k白纸整整一节课;第二节政治课,听着老师絮絮叨叨,大家都不禁昏昏欲睡。然而李知妤却清醒得很,但也无心听课,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发呆;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上课了快十分钟后她才匆匆抱着书小跑进来。

    “呼哧...呼哧...同学们不好意思啊,开会耽搁了一会儿。来咱们翻开课本,先复习一下诗两首,首先是《雨巷》,齐读哈感情到位......”

    闻言,李知妤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跟着大家一起读起来——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李知妤读着读着,竟渐渐变得哽咽起来,只因她越发觉得这位“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像是她外婆。因为担心她被吓着,胡女士他们还没有告诉身在老家的她,关于外公的事。

    ......恍惚间,李知妤仿佛在一条青石小巷里看到了外婆的身影。撑着破旧雨伞的她,一直望着巷子口处,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眼神凄婉、迷茫、惆怅......

    “啪嗒。”

    一滴眼泪就这么砸在桌面上。李知妤愣了一秒,随后赶忙抬起手臂用衣袖草草擦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憋不住了,咻地从座位上起身——接着在全班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走到讲台前说了一句“老师我不舒服,想去一下医务室”后,也不等班主任回应便跑出了教室。

    路翎一正准备起身,但突然想到自己作为男生,就这么众目睽睽下追上去怕是对人家一个女生不太好...于是又停住了动作。

    正在他迟疑间,坐在教室右后方位置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是宋琦。

    “老师,我陪她一起去医务室。”

    班主任点点头,立刻应允道,“好。”

    ......

    出了教室后,李知妤便快步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她知道绝对不能让人看到自己这副...疯子模样。

    等她再抬起头好好看看眼前的场景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路跑到了校前广场来。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此刻偌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剩那炽热灼人的阳光。

    “......”李知妤站在广场中间,就这么闭上眼,仰头面朝太阳。似乎希望这灼灼烈日能够烤干她脸上的泪,然后骗自己说:眼泪没有流过,外公也没有出事过......

    “知妤——”

    “嗯?”李知妤还没来得及反应,刚一睁眼就被来人直接一把抱住了。

    宋琦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听上去有些惴惴不安,“知妤...你不要自己憋着,心里不舒服和我说吧......”

    “我......”李知妤感觉有满满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只说了一个字后就说不下去了,再开口就直接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难受就哭出来好了,没事的。”宋琦一面温柔地出声安慰着情绪崩溃的李知妤,一面用手掌来回摩挲着她的后背。

    “呜呜呜...哇哇哇哇......”李知妤想要止住哭泣,但越想停却越停不下来,“我呜呜呜呜......我好烦班里的同学们,一个劲儿地、追问我,我一点不想回答!呜呜呜哇...我、我好烦戴望舒,写什么《雨巷》,读得我好难受呜呜、噗咳咳咳……”

    这什么无厘头的理由,讲得她自己没忍住笑了,结果倒是被口水呛得咳了起来……

    “好好好,都怪他们,不难受、不难受了。”宋琦悉心抚慰着怀里人,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给一只小猫咪顺毛似的。

    李知妤嘴巴一瘪,哭得更凶了,“呜哇哇哇……我、我更烦我自己,都怪我,要不是同情别人、还哭,也不会把厄运带给外公,害他出事。是我、都怪我……”

    “哎??”这话听得宋琦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先前的那些...李知妤虽然也说的断断续续,但好歹勉强可以听懂,现在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思索着安慰的话语。片刻后,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来给李知妤擦了擦眼泪。“嗯...虽然我不大明白知妤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琦挠了挠头继续道,“但我知道——家人,是永远不会怪我们的!”

    然后,她拉着李知妤来到楼梯旁一齐坐下,随后语气轻柔地,“说实话,我不知道用这件事来安慰知妤你恰不恰当哎......但还是希望你听完后,可以感觉舒服一点~”

    接着只见泪眼婆娑的李知妤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中逐渐恢复一点清明,朝着宋琦勉强一笑。

    得到对方肯定答复的宋琦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知妤的眼睛缓缓开口道,“嗯...应该是初一下学期的时候了,我爷爷、他受肺癌折磨了一年多后还是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应该就在那几天了......但当时吧,我正好期末考,于是我爸就决定说他先回老家去,等我考完再让我妈带我回去。”

    “结果没想到,在我爸回去的第二天,爷爷他就走了......”说着,宋琦的眼睛里也不禁泛起泪花,“但我的考试还有两天才结束,我妈怕影响我考场发挥,都、都不敢告诉我。”她叹了口气,“我是家里最后一个见到爷爷的,见到的也只是一盒骨灰了。”

    宋琦低头,收回注视着李知妤的目光,随后扭头看向前方,“知妤啊你知道吗,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老爷子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在这么小的盒子里该多憋屈啊......”

    听到这话,李知妤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顿时再度溃堤。

    “给。”宋琦吸吸鼻子,恰到好处地再次将纸巾递过去,然后才继续道,“再后来,每次逢年过节家里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大伯爸爸小姨他们总会说起自己什么什么时候梦见爷爷啦,梦里爷爷和他们说什么啦......就连比我小很多岁的表妹也和我说她之前梦见外公等等,但奇怪的是,只有我好像一次都没梦到过爷爷。”

    “我就很难过啊,于是后来有一天我就哭着偷偷问我妈说,‘为什么就我梦不到爷爷?是因为我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他怪我了吗?所以从不来梦里看我......’”

    宋琦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是在笑当时幼稚的自己,“然而我妈立刻非常坚定地否定了我的想法,她说,‘家人,是永远不会怪你的。你爷爷他不来你的梦里,只是因为他在上面知道你很棒、过得很好,不用挂念你担忧你而已。’”

    “所以呀,”她重新看向身旁的李知妤,笑得眉眼弯弯,“我相信知妤的外公一定会好起来,更不会怪你的!再说我们知妤那么好,喜欢你、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怪你呢?别自责了,这只是个意外,哭过后赶紧振作起来吧。”

    “嗯嗯!”李知妤抿着嘴唇也笑了,抬手擦了把眼睛。只是泪水一时还没能止住,依旧无声地往下淌着。

    宋琦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哭,等她完全释放轻松下来。一边,再观察到她手里攥着的纸湿透时再及时递上一张新的。

    ......

    与此同时,教室内。

    眼见两人离开了好久依然没有回来,班主任不禁有些担心,她一边讲着课,一边探头向窗户外望去。

    就在她再次因为什么也没望到而更加焦心时,她的班长正巧站了起来,朗声礼貌地开口道,“老师,让我去看看吧。”

    那可真算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王雪清心中一喜,立刻答应道,“好好,去吧去吧。”

    她的话音还没落,路翎一的步子已经从座位上迈出去了,一边还不忘确认衣兜里的那包纸巾顺上了没。

    ......

    不一会儿后,路翎一就看到前方的台阶上坐着两个女生,一个低声抽泣着,另一个正递纸安慰着她。

    他渐渐停下步子,在几米外站住,不想打扰到她们。

    李知妤抽了两下鼻子,将手里的湿纸巾捏成团,“宋、宋琦,还有纸吗?”

    “没了……我带出来的都给你了。”宋琦挥了挥空空的手,眨眨眼道。

    “啊。”李知妤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抬手用袖子擦一擦,然而下一秒却看到一张洁白的纸巾从右侧递过来。

    她呆了两秒钟,“谢谢。”道完谢后就下意识接了过来,等擦完眼泪后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赶忙一个转头,“……路翎一?!”

    李知妤吓得一个激灵,往旁边一挪,直接缩到了宋琦的怀里,原本好好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顿时东倒西歪……

    路翎一有些哭笑不得,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有那么吓人吗?”接着还是笑盈盈地解释了一句,“班主任看你们俩一直不回来,有些担心,所以让我来看看。”

    “……”李知妤赶紧别过头,又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中欲哭无泪:让一个男生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丢死人了嗷嗷嗷。

    最后还是宋琦先反应过来,回答了一句,“啊嗯,知妤没事,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好,没关系的。”路翎一笑着回答道,然后也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咳咳……不是,你在我旁边坐下来干什么?

    正准备起身站起来的李知妤感受到旁边人坐下后懵住了,身体也僵硬住,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起来还是不该起来了。另一个被她压住半边身子的宋琦也动弹不得,于是三人就这么保持着这十分怪异的姿态……

    好在这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后李知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因为担心错过外公病情的消息,于是她就把手机随身带着了,让爸爸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她。

    李知妤恍如大梦惊醒,赶紧坐好,然后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接通,“……喂?”她的声音有些不住地颤抖。

    “喂,知妤,你外公刚刚醒了!”

    “……好好好。”

    “爸爸现在来接你,收拾好东西在学校门口等我。”

    “好!”

    ……

    “啪嗒、啪嗒。”李知妤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往校门口的方向走着。

    忽然,她转过身举起手,朝不远处的两个人挥了挥,“我走啦,快回去吧!”

    “好——路上注意安全呀,下周见!”宋琦也举起手挥舞着喊道。她一旁的路翎一只是抱手站着,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李知妤看到明亮的阳光这么洋洋洒洒地从西边照下来,照亮了宋琦的半边脸,更照得她那乌黑的头发灿闪闪的,周身似乎被镶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而那阳光又因为来自即将落山的夕阳,并不炙热刺眼,反倒只有暖洋洋。

    看着对方的笑容,李知妤心中渐渐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眼睛也有些发酸。怎么说呢,她为先前因为人的一些言语,而对宋琦产生了怀疑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愧疚……

    人人都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但在现实生活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16岁的李知妤也是在此刻才忽然明了。

    她管不了也不关心自己的朋友在其他人看来是什么样的人;她只需要知道宋琦于李知妤而言,只是那个会在她伤心难过时陪着她哭,告诉她“家人——是永远不会怪你的”那个宋琦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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