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妤觉得时间漫长得好像都停滞住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只是因为她此刻实在痛苦，时间在她的心里被延伸拉长罢了。
再后来，大姨和舅舅也从老家赶来了。他们直冲向手术室门前，想要向里面张望，情绪激动，但动作上却又小心翼翼。
“大姐、二哥……”
被喊到的两人闻声看向自家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妹，本来心中那还有些中烧的怒火忽然就灭了，愤怒的质疑变成不忍的哽咽，“老爹...到底怎么成这样的……”
“我……”胡女士艰难地张了张口，却依然没办法多说出一个字来，吸了吸鼻子后，摇着头哭得更凶了。
“......唉。”
片刻后，三兄妹抱着哭作一团。
站在一旁的李知妤努力吸了吸鼻涕，再次把眼泪憋住了。这个时候明明没有谁要求她一个孩子要坚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自己执拗地绷起了精神来。
李知妤自己也想不通原因，但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声音——“不能哭！不能哭出来！”
于是她来不及思索，拼命照做。
......
时间继续冷漠地前行着，李知妤不知道此刻已是几点几分。
她蜷缩着蹲在地上，就这么仰着头，盯向保持红光的“手术进行中”指示灯。
直到她忽然反应过来脖颈已经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才稍稍转了下头，接着，她迷迷糊糊地在医院白色的墙面上看到了一团绿花。
就在李知妤下意识地抬手揉眼间，只听“啪”地一声，指示灯变了颜色。
几秒钟后，手术室的门也被里面推开。大人们瞬间拥了上去，急切地追问医生。
还蹲在原地的李知妤有些懵，反应过来后也懂事地没有凑上去。但她的心里同样急切，她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心脏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的感觉。
李知妤蹲得脚有些麻，踉跄了一步才勉强扶着墙站起来。因为声音有些杂，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她努力踮起脚尖——希望能从大人们的脸上看出些消息来。
看着胡女士脸上舒展开后又微微皱起的眉毛，李知妤的心依然悬着，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
十多分钟过后。
空阔的电梯箱轿内，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年轻男人再一次探出头，疑惑地看向这个一直站在外面发呆愣神，久久不进电梯的女孩，抿了抿嘴唇询问道，“你...要进吗？”
“......”
等待了几秒依然没有得到回复后，他最终一边摇着头，一边用手按上了电梯关门键。
“电梯上行——”
站在再次关闭的电梯门前，李知妤依然一动不动。
十分钟前，她的家人们跟在医护人员和外公病床的下一班电梯上了楼，而她则因为电梯承运超载而主动留下，说自己坐再下一趟上去。
但看着面前只能照出自己模糊身影的医院电梯门，李知妤却渐渐失了神，脑袋里不停回荡起刚才她抓住表哥询问后，对方匆匆留下的那句，“医生说外公的手术很顺利，但是他还没有醒，要转入icu，关键得看接下来的3到7天里了......”
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感涌上她的心脏。
外公还没有醒、还没有醒......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外公没有醒过来会怎么样？他会变成...植物人，还是......
李知妤感觉心尖一颤，后背也凉成一片。她赶忙努力地晃了晃脑袋，逼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因为、她不敢再往下想，不敢面对那个“如果”。
“李知妤——”
忽然被人叫到名字的她愣了一秒后转过身去，原来是奶奶。她快步朝着李知妤走来，脸上是着急和担忧，她的身后不远处还跟着表情同样复杂的爷爷。
走到李知妤面前后，奶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怎么就你一个小孩子在这，你爸妈他们呢？”
“......”李知妤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口干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
但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只见面前的奶奶眼神中满是心疼地对爷爷道，“老头子你看看，今天这事把孩子吓得，吓傻了都......”
下一刻，李知妤便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和熟悉的烤面包味。她有些惊讶地仰起脸来，发现原来是奶奶踮起脚，把她搂到了自己怀里。
奶奶的眼角也坠着些泪水，一边还絮絮地安慰她道，“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别担心哈......唉，也不知道你外公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遇着这样的事。好人该有好报的啊！”
听她这么一念叨，李知妤的鼻子也酸了。她弯下腰，回抱住奶奶，说不出话来，于是只是点头，同时任由憋了好久的眼泪如溃堤般倾泻而出。
在此之前，李知妤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被奶奶安慰，并且两人一起抱头哭泣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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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李知妤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上个周日，梦到在外公新搬去的小区长青园，梦到......楼下那个腿脚不好的老奶奶。
她依旧握着那个矮矮的塑料鞋架，一瘸一拐地走着。李知妤再一次准备上前搀扶她时，只见对方转过头来——
一边松开握紧的手，一边挺直了背，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姑娘谢谢你，奶奶我不会摔跤了。”
......
原本慈祥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莫名有些瘆人。
李知妤惊得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漆黑一片，她急忙坐起身子，凭着记忆摸黑在床头柜上找到台灯的开关。
“啪！”，灯亮了。但惊魂未定的她依然瘫在床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片刻后，她的心里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难道...是因为她把厄运带给了外公......？
不知道为什么，在接下来的几夜里，李知妤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这段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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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1日，周五上午。
宁江市人民医院icu病房外，李知妤扒在门的小窗上，努力地想要望一望里面外公的情况。但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胡女士和大姨站在病床一侧，握着外公的手正和他说着些什么。
“早餐买来了，快吃吧。”李大伟同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知妤依依不舍地从小窗上下来，望了望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浆，“我妈她们还在里面。”
“没事，你先吃着。”
......
过了一会儿，规定的时间到了，胡女士和大姨换下隔离服和鞋套后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胡女士的脸上是难掩的疲倦，两只眼睛也依然是肿的，她有些疲惫地开口问道，“今天星期几了？”
李知妤咽下嘴里的包子，回到说，“星期五。”
“...嗯。”胡女士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李知妤，“好好，你下午回学校上课吧。”
李知妤诧异地瞪起眼睛道，“啊？可是外公还...而且明天就周末了呀，下周......”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胡女士皱起眉毛打断道，“你还是个学生，不管怎么说都不该落下功课。再说，你外公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耽误学习的，他对你的期待有多大你是知道的，这里有我们这些大人就够了......”
“可是，”李知妤还想再说点辩驳的话，但这时就连李大伟同志也开口劝说她道，“至少去一个下午把周末作业带回来吧。放心，你外公这里有什么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两点二十上课是吧，待会爸爸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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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
明明是课间，正喧嚣闹腾的时候，但当突然消失了两天的李知妤迈进教室时，班里的同学们却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齐刷刷地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知妤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加快脚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坐下。
片刻后，教室里再次恢复了吵闹，但李知妤还是能感受到前排不少同学投来的视线（他们和李知妤并不熟识，所以也只好看看、不好意思来问，或者说等待着后面问了的同学来告诉自己）。
李知妤刚一坐下，她前后左右的邻桌们就都把脑袋伸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问说：“李知妤，你怎么了啊，看你这两天都没来上课？”
“我......”根本不想收到那么多关注的李知妤缓缓抬起头，勉强扯出个笑脸答道，“家里人生病了。”
“啊......”众人听后纷纷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汤佑维皱了下眉，没想太多地扯着嗓子又问，“谁啊？什么病？”
被他这么一开头带着，其他本来都准备撤退的同学好奇心又起来了，纷纷再次“关心”地问起来：
“对呀，什么病啊？”
“严不严重？”
“是进那个什么icu了吗？你能不能进去探视啊？”
“情况好些了没？”
“你别难过啊，会好的会好的......”
被众人围着追问的李知妤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似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又想往下掉，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憋住，只含糊地吐出两个“嗯嗯”。
“喂喂！你们脚让一让，挡着我拖地了。”
......李知妤闻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左侧地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大拖把？接着是一双握着拖把木杆、纤长白净的手，最后...是路翎一那张好看的脸。
“被拖”到的汤佑维等人立刻跳脚起来，手忙脚乱地给他让开道，一边还不忘低估上两句，“班长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大中午的，拖什么地啊！”
“呵呵。”路翎一仰起头，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眼神中却隐隐有一股阴冷，“地上有脏东西，可不就得赶紧打扫了。别废话，赶紧让开。”
“......”众人无语。
这时，讲台上也传来清脆的敲黑板声，“咚咚！”随后是洪亮的女声，“快上课了，大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几秒钟前，宋琦刚一走进教室就看到李知妤的桌边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而她的好友正深深地低着头......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于是就有了上述的行为。
“嘁，拽什么拽啊。”
“下节又不是语文课，还管天管地的。”
......
宋琦就当没听见，不管他们，抱着自己的书昂头走回自己的座位，路上还不忘投给李知妤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