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嘉言根本没同意订婚的事，对嘛？”
这是个问句，但伊然说的斩钉截铁。
她顶着楚琦均瞬间转冷的眼神，开始解释，“您别这么看我，这事和我没关系……”
她想了想，又改口道：“……至少不是我让他做的。”
“我当时听见有人议论，确实以为他同意了，但后来想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老人重新端起茶杯，“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你觉得当年的人没被抓。”
伊然笑了，“楚嘉言不同意订婚，但外面偏偏还有消息在传，您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您希望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我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您想借林霖的力来庇护楚嘉言。”
“能让您都这么不放心，我想……可能背后是同一个人。”
楚琦均静静看着她，神色恢复温和，“年轻人，很聪明。”
他靠坐在椅子上，“说说吧，你想和我谈的生意是什么？”
伊然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短短几分钟，却让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好在，总算让这位老爷子认可了自己的第一个筹码，愿意听她的生意。
伊然低头去给老爷子的空杯倒茶，“亲人失而复得，想来您一定很高兴……能允许他任性妄为做出那些事，您很爱他吧？”
她顿了下，自嘲般道：“不然，也不会今天来这了。”
楚琦均看着她动作。
伊然将杯子递给老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说的是，楚嘉言志不在此，不管您是想让他接管家业，还是让他与人相斗，他或许可以做得好，但一定做的不开心。”
“您说的对，我没有和您谈生意的资格，我只是想请求您，让他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吧。”
她目光坚定，语气果决，“需要他做的事，我可以替他去完成。”
老人没接她的茶，“你这是什么意思？”
伊然维持原动作，即使手腕有些酸了也依然不放下茶。
“我可以签订协议，不要股份、不要工资、不要财产，给您打工。”
楚琦均笑了，和先前温和却又带着压迫感的笑容不同，现在诚心实意的笑了。
“你让我孙子去追求理想，又要给我免费打工，听起来这桩生意完全是我赚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赔本的买卖呢？”
到此时，伊然再次忐忑起来，这个问题才是决定这场谈判走向的关键，如果答不好，前面说的再多都没用了。
她先将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思索几秒，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和楚嘉言的事想必您很清楚，我不再多说，从爱人的角度上，我希望他能快乐，能尽情追求理想。”
她目光幽深，“从我自己而言，我喜欢商场拼杀开拓市场的感觉，也追逐世人热衷的名利地位，楚嘉言不喜欢的恰恰是我所热衷的。如果您真的同意，从获得的实际利益而言，我绝对称得上一步登天了。”
老人笑了几声，“你倒是诚实。”
“只不过是知道瞒不过您而已，”伊然再一次端起茶杯，“更何况，我觉得相比起自身实力足够雄厚的林霖，选我也不全是坏处吧，毕竟您不能完全控制他，但是能轻易掌控我。”
她轻声道：“您觉得呢？”
楚琦均这次终于接过了杯子，还没等伊然露出喜意，就听他叹息道：“你确实很聪明，在如此少的信息下几乎拼出了事情的全貌，刚才所说也很动人，只是，你有一点算错了。”
伊然不明所以。
“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对付幕后的人了，”楚琦均道，“因为……他早就死了。”
他苍老的目光陷入某种复杂的情绪。
“当年，他以为把凌云带走就能让我们从此一蹶不振，为此精心谋划……可惜呀，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凌云走失后的两年，他就被诊断出了胰腺癌，没熬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死了，围着他身边的那群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再成不了气候了。”
他收回思绪，再次看向伊然，“凌云这么多年没找回来，我早做了准备，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经理人，恐怕你所说的是不能实现了。”
“年轻人，现在还要和我谈生意嘛？”
伊然双眼微闭，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看来您今日来，是为了让我认清自己的不自量力。”
她的肩膀彻底松了下来，“受教了，贵人事忙，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您。”
她刚要起身，却听老爷子忽然笑意盈盈道：“干嘛这么急着走，你敬的茶我还没喝呢，不过刚才聊了这么久，恐怕茶已经凉了，重新换一杯吧。”
伊然不解，“您这是……”
她看着老人的表情，眼中逐渐浮上不可置信的欣喜。
楚琦均对她笑着点了点头，“生意虽然谈不成了，但姻缘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他又补充道：“哦，如果你对融天真的这么感兴趣，我也可以给你个机会试试。”
惊喜来的太突然了，伊然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好在她及时收住了情绪，不然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这老爷子果然从头到尾都没安好心，偏要这么耍她一番。
伊然没有依言去倒一杯热茶，反倒反问老爷子，“您这么说，这茶敬不敬我倒是要考虑考虑了。”
她轻笑，“默认外面流传楚家和林家联姻的谣言，是您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楚琦均笑呵呵的，身上再没有了凌厉迫人的气势，这下倒真像一个普通的老头了。
“你心中有怨，可不要搞错了对象，这茶还是要敬的。”
伊然失笑，轻声道：“果然是他……看来我先前倒是小看他了……”
她不再犹豫，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无论如何，谢谢您。”
老爷子欣慰的接过了茶杯，眼中似有泪花浮现，呢喃道：“好孩子好孩子，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喝上孙媳妇亲手敬的茶。”
这么多年，经历了孙子丢失，儿媳儿子相继去世，楚琦均以为自己会就此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就算是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自己的老伴。
伊然担心他会让楚嘉言去做不喜欢的事，娶不喜欢的人……怎么会呢？到他这个田地，老天能让他重新找回孙子，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他只希望楚嘉言能快快乐乐、平安健康，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伊然敬过茶，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爷爷，我还有帐要和他算，就不多陪您了，改天再正式登门拜访。”
楚琦均笑着挥挥手，“去吧。”
……
楚嘉言看见伊然出现在家门口时，并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他只是看着伊然身上薄薄的外套皱起了眉，随后走到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塞到她手中。
“帝都天冷，怎么只穿这么少？”
伊然慢慢走进他家，接过水杯在手中把玩，也不回话，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楚嘉言平素并不住在楚家老宅，这是他在外面的居所。装修风格简约又冷淡，看不出什么人气儿。
伊然开口道：“奶奶呢？”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各处都有些小毛病，现下正在疗养院调养。”
伊然漫不经心点了点头，随后又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良久，伊然才轻笑一声，“楚嘉言……哦，不对，楚总，好沉得住气呀。”
语气不掩嘲弄。
楚嘉言的眉心越发紧了，他起身行至伊然身边，然后蹲了下来。
两人从平视变为了一高一低，楚嘉言自下而上去看伊然的眼睛，“抱歉，我……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似乎无论我做什么，都只能看着你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远。
他有些无力，“从开始到现在，你好像从未考虑过有我存在的未来。”
“你一直都只想和我同行一程，到了下一站就可以各自道别。”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漂亮极了的一双眼睛，明明没有泪水，却仿佛哀伤满到要溢出来。
伊然放下交叠在身前的双臂，目光复杂，“世界太大了，有无数条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我们能一起走一段路已是幸运。”
旋即她又摇了摇头，自嘲道：“虽然现在看来，这是段歪路。”
她也俯下身子，和楚嘉言平视，几乎称得上苦口婆心。
“楚嘉言，之前我就说过，你还年轻，你有大把机会，何必……”
她的话还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机会仅仅是可选项，”楚嘉言一字一顿，“而我，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伊然登时愣住了，好一会才重新找回声音，“……选择的太早，不怕后悔嘛？”
楚嘉言缓缓摇头，握住了她的手。
“无论是否后悔，那都是我做出的选择，那和你无关。”
“你不需要承担我后悔时的怨恨，也不应该因为担心我后悔，所以在事情发生前就把我推开。”
他轻声道：“陆伊然，你不曾亏欠我，也不曾亏欠其他人。”
“你不需要因为我对陆氏做的那些事，就找爷爷说替我承担责任。”
“你也不需要因为知道我不肯出国，就担心影响我的前程而急匆匆和我分手。”
“更不需要因为你母亲的经历，而觉得一直愧对与她。”
许多年后，伊然仍旧能清楚地记起楚嘉言说这些话时的神情，真挚又热诚，胜过她见过的一切风景。
“陆伊然，我们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伊然轻轻咬住嘴唇，声音发涩。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故意出手对付陆氏，又引我去找你爷爷，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楚嘉言将她手中的杯子拿走，一只手掌全然包裹住她的，另一只将她揽在怀中。
“我是想说——”
“陆伊然，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伊然终究没忍住，泪水沿着脸颊滑下，落在了楚嘉言松软的毛衣里。
她半张脸埋在男生宽阔的肩下，整个人被淡淡的柑橘香包围。
“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那就试试你说的吧。”
“楚嘉言，以后……我们一起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