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密旨便下到皇家别苑，皇上命林寂与萧诀亲赴魏国商议联合攻打匈奴之事，即刻整装出发。林娩未曾想到皇上竟如此雷厉风行，在她看来梁帝一直是个明君，他有魄力与实力相当的燕国开战，更为了梁国边防安危选择直击匈奴，从不畏战。在他继位的这二十年，梁国盛世空前，人才辈出。

    如今的梁帝年近六十，身子已然大不如前，早年他为太子时曾与宋国公南征北战，是个功勋卓著的储君，那时无人能出其左右。三十岁的他娶了王家嫡女为太子妃，四年后先帝病逝，他顺利继位，励精图治，开疆拓土，百姓称颂。只是这些年来，他接连发起战事，一灭燕国，二攻匈奴，这些丰功伟绩皆是用将士们的斑斑白骨所铸就。

    林娩与林寂在建康城外分别，他将顾清风留下护林娩安危。顾清风是豫州第一高手，职责本是护林寂，可自打降梁后，顾清风就成了林娩的护卫，他总说自己功夫高强，且有豫州铁骑跟随，一般人难以伤他，独独林娩不爱习武，只会几招花拳绣腿，顾清风在她身边相护才能安心。

    临行前，林寂再三交代他们务必走官道归豫州，只恐有人对他们不利。可他们虽走的官道，却依旧遭遇了一场刺杀。

    正月初二那日，又下了一场大雪，林娩与顾清风方出建康境内途径江州，因着大雪封路，便再驿站停歇夜宿。丑时三刻，睡梦中的林娩被刀剑声惊醒，她翻身而起，持剑出门正见驿站内一片狼藉，顾清风一人大战数名黑衣人。

    此刻几名黑衣人朝她挥刀砍来，她拔剑抵挡，可他们显然不是一般刺客，内力浑厚，武艺精湛。她猜到途中会有人对她下杀手，却不知刺客竟敢在驿站堂而皇之刺杀。

    才挡数招，她便被刺客攻破，一掌击中，只见长刀直逼心口。

    命悬一线之际，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只闻刀剑铿锵之声，刺客的攻势已被轻易化解。来人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与数名刺客交手，几招便打伤数名，动作说不上来的潇洒利落。林娩在他身后，未有一个刺客能近她身。

    林娩见来人是谢天璃，心中顿感安心。

    顾清风已然是心惊肉跳，见林娩尚安好，冲他们喊道：“带小姐先走，我来断后！”

    谢天璃只稍作思虑，便道：“江州城汇合。”说话间已带林娩回到屋中，一把推开窗，自二楼跳了下去，刺客见状亦跟着跳了下去，穷追不舍。

    林娩跟着他一路飞奔，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已然没了追逐声，看来已然甩掉刺客。而她早已体力不支，双腿一软跌坐在雪地间，此刻的她衣着单薄，发丝散乱，好不狼狈。

    一阵水声潺潺打破此刻的静谧，此刻的他们身处一条长长的溪水边。四周枯木丛生，霜风凄紧，残照空明。

    林娩仰着头，隔着漫天飞雪注视着他：“你怎会在此？”

    谢天璃只道：“武陵王临行前让我护你归豫州。”

    林娩闻声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这么说，你将会护我至豫州，真是太好了。”

    谢天璃俯视着此刻的她，丝毫不像方经历过生死一般，仍能笑得出来。回想起初次见她至今，她在他身边好似永远都是笑脸相迎，在朔州城他甚至不敢直至她耀眼的笑容。

    马蹄声打破空寂的夜，只见一红衣锦袍的男子怀抱宝剑骑于马上，隔着一条溪水与他遥遥相望。听其声音，便知其人内力深厚，是个绝顶高手。在建康他见过此人，是太宰王涟的近身护卫莫宇，建康四大高手之一。

    谢天璃手持长刀上前一步，挡在林娩身前，低声道：“站在我身后，直至我倒下。”

    那一刻，林娩望着他伟岸坚挺的背影，恍若又回到多年前，那人也是如这般站在她身前，沉沉对她说：“我在，别怕。”

    莫宇扯了扯嘴角，下一刻已然长剑出鞘，他自马背上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合着夜里的雾气直冲其身。剑势如回风惊雪，寒芒乍现。

    杀气近身，谢天璃长刀一挥，稳稳接下他那惊鸿一剑，顿时刀剑铿锵之声响彻荒野。

    刀与剑的交锋，你来我往，如鹰博虎，气势一浪高过一浪，一时间胜负难分。

    忽而一道剑芒折射着水光射其眼，谢天璃侧首闭眼躲去光芒，便也是这一刻，死生将现。莫宇目中狠光暴涨，如鬼魅般的身影朝其逼去。

    “当心！”林娩见谢天璃眼看着剑锋直逼他胸膛，他却未躲开，她一声惊呼已然扑身上前欲为其挡下致命一击。

    谢天璃只觉一道身影挡在身前，当即揽着她侧身，疾速避过，却只是险险避了要害，剑锋还是划过她的肩头。

    血自她肩头汩汩流下，很快便染透半边衣袖。

    谢天璃眉间乍现冷厉，盯着莫宇一声嗤讽：“建康四大高手之一，不过如此。”说罢，长刀骤起锋芒，透出几分威凛肃杀，手腕一翻已然欺身上前，其身法相较之前更快更狠。

    兵刃交击之声骤然加剧，刀光剑影如流光盛放，诡异无踪。

    莫宇被逼得连连后退，竟有些招架不住，眼看刀锋欲破其身，他深知已然不是谢天璃对手，侧身欲脱身而出，却为时已晚，一掌直击其肺腑。这浑厚的内力震荡的他呼吸一窒，一口腥甜涌上喉，他厉声嘶吼后退数步像稳住身形，可此刻的他已然心脉俱碎，轰然跪地呛了一大口血。

    未曾想他堂堂建康四大高手之一竟会败在谢天璃手中，竟是他轻敌了。带着几分不甘与怨恨，轰然倒地而亡。

    谢天璃回首看着满身是血的林娩，即刻自衣角撕下一角为她将伤口包扎的严严实实，再解下身上玄色大氅为她披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去江州等顾清风。”说着便牵过莫宇来时骑的马，策马而去。

    ·

    月破轻云寒露重，马蹄声声破空河。

    林娩与谢天璃共乘一匹马，一刻不敢停歇，纵然此刻大雪纷飞，依旧不敢停歇，为了隐藏行踪，亦不敢走官道，而是抄林间小道去往江州城。

    寒风烈烈，她却不觉寒冷，一路上望着满目山河空寂。不知不觉竟入一片竹林，林间翠绿无边，枝头有霜雪覆盖，在马儿疾驰间，她抬手摘了一片竹叶。竹枝受其力量回弹摇摆，枝头覆盖的霜雪落了他们满身。

    林娩被几团雪花砸了满身，她不禁笑了出声。

    正在驾马的谢天璃亦被砸了一身，却听见身后传来清朗笑声，紧抿着的嘴角露出一抹笑痕。情不自禁放慢了马儿前行的速度，缓缓前行。

    她抬眼望满目翠绿，尽是绿意盎然，她将方才摘的一片竹叶放置唇边，缓缓吹起一首欢快空灵的曲子。

    曲声优扬，缱绻温柔，响彻竹林。

    曲至一半忽现激荡，时而低沉，时而霸气，无比畅快淋漓。

    一曲罢，他们已然出了竹林，谢天璃终于问道：“你不怕死吗？”

    林娩却未答，只是随手一扬，将手中竹叶丢弃，竹叶在空中飞转几圈，最后缓缓掉落在地，安静的躺在雪地上。

    谢天璃半晌未得到她的回应，他的目光略带犹疑，他从来都知道，在朔州城林娩是带着目的刻意接近。可就在方才林娩不顾性命挡在他面前时，他满心疑虑与戒备好似顷刻间化开了，竟不想再去探究她的真实目的。

    “你自幼在高门世家长大，见惯了勾心斗角，庙堂之争，不愿轻易交付信任，但我那日在城门下却是真心。黑峰山那一战，死的几乎都是北府兵，这天下的几大世家，皇朝更替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个人当皇帝罢了，他们仍旧鼎立在天下，享受这无尚尊荣。武陵王母家卑微，唯有在战场用命杀出一条血路方能活着，而你本可坐享荣华，却要领兵出征，我知你是有理想抱负的。所以，纵然那一战你败了，却不该受此辱。”

    林娩忽然间的开口，却像是黑夜一盏明灯，冬日一抹暖阳深深照耀在谢天璃心间，触及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那一刻，他仿佛回想起多年前，听闻皇上准备倾力攻打匈奴，他满心热血主动请缨出征，母亲却再三制止，只因谢氏唯有他这一个嫡子，若上了战场出了意外，对谢氏无疑是个重创。可他自问身为大梁人，自幼享尽荣华，父亲给了他最好的先生教他才学，亦选了建康第一高手教他习武，他满身文武才学不该只屈就在建康庙堂之中，他想凭自己建立一番功绩，不仅仅只是倚仗谢氏。

    可黑峰山一战的惨败却给了自负的他致命一击，多少个午夜梦回皆是惨死在他面前的北府兵，那时的他虽活着却不如死去。

    在朔州城那三年，他方知世间冷暖，当他拥有谢家嫡子的身份时，身边全是赞美与谄媚，让他辩不清真情假意。当他获罪时，那些曾经让他误以为是真心的人，竟不曾开口为他一言。却是萍水相逢的武陵王，直言黑峰山一战有疑，请求彻查此案。

    “生在高门世家，不配有真心。”谢天璃低声呢喃一句，扬鞭策马，复又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林娩感受马的颠簸，肩上的伤好似又加剧了几分疼痛，此刻的她却忽觉疲惫，轻轻靠在谢天璃的背上，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