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一加入盛誉，就忙得脚不沾地，马昕昕在四个月之后，才回到翰院朝阳。
时间已经是隆冬。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进门脱下西装，解开衬衫，浑身上下寸缕不着，进了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打开手机，李骁赟给她来了消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尾巴狼问她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杀了他的心都有。
将旗下四个食品品牌剥离盛誉，全部打包卖给了李骁赟家的公司，品牌工厂、铺货渠道、此外还有她父亲马广平二十年的心血，如今全都归了李骁赟了。
她亲自操作了这次清理，三个月时间跑遍了全国，日夜不停地进行账目整理，资产盘点，其中盛誉最具备品牌价值的蛋黄派的剥离方案，她做了五个版本，最终马广平拍板，同意了第五版。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被别人收购的感觉，自然不会好受。
马广平经过这次打击，触发心脏旧疾，住院疗养，整个盛誉现在都托付给了马昕昕。
经过这次割骨换血，盛誉成了一家规模不到原来十分之一的中型食品公司，旗下有价值的品牌，只剩了一个八宝粥和一个功能性饮料，而这两样也销量平平，只在本地有部分忠实消费者，到了外地，根本无人知晓。
“昕昕，给你看几个好玩的——”李骁赟对她说，随后她微信上传过来几段视频。
马昕昕点开一个，险些气笑了，竟然是她多年前在他家“开野”直播间的擦边跳舞视频，这厮竟然保留了这么多年。
“你烦不烦？”她问他。
“烦什么啊？我这么多年，就靠着这些粮食续命呢？你啥时候嫁给我，结婚之后你真人给我来一段，我就不用老是翻看这些七八年前的老视频了。”
这个恶心的家伙，装什么情圣，当她不知道他的那些风流情史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又不肯跟我，难道让我一直当和尚？那怎么可能忍得住？”李骁赟理直气壮地给他自己分辨。
马昕昕懒得搭理他，正要关了微信，就见另外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是何燕妮。
她点开，见何燕妮发了一张自拍：手里拿着一瓶奶茶，大眼睛冲着镜头笑眯眯的，一脸的兴奋。
她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就发了个问号过去。
何燕妮立即打了电话过来，上来就问：“你忙完了？有功夫理我了？”
马昕昕揉了揉额头，怎么可能忙得完，她只是把眼前最累最脏最让人头疼的部分处理完了，但是接下来如何让盛誉涅槃重生，好好地生存下去，才是更头疼的。
此外还有欠供货商的钱，积压的大量库存，还有怎么想办法能再贷一部分款出来——千头万绪，全都得她去处理。
好在这些积弊非一朝一夕积累下来的，她也没指望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处理完毕。
于是她平淡地答：“还行，这两天没那么忙了。”
“那你看见了没？”何燕妮笑嘻嘻地问马昕昕，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见什么？”
“哎呀，你这眼神儿——照片上的人啊？”
马昕昕奇怪地点开照片，仔细看了看，果然看见何燕妮的自拍后面，有个男的向着她走来。
马昕昕笑了，好奇地问：“男朋友？”
何燕妮嘿嘿地承认了，得意地说：“上个月相亲相到的，比我大了五岁，我原本以为这老男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三十二三了还没有个对象儿，都不想去见的，结果见了才发现有毛病的是我……”
“哦？什么意思？”马昕昕笑着问。
“人家就是忙，一直忙着工作，加上喜欢的人看不上他，看上他的人他不喜欢，就让他落在我手里了。”
马昕昕憋不住笑了，心想听这个口气，何燕妮是很喜欢那个人了，随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啊？”
“程序元。”
马昕昕一愣，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何燕妮抱着电话笑，一连嗯嗯着道：“是啊，我也觉得他这个名字好奇怪，怎么会有人叫‘程序员’呢？结果他就叫程序元，还是个学计算机的，工作也是在科技公司里做程序员。”
马昕昕的记忆回到当年那个小小的办公室，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身上，程序元，当年跟袁翼同在石晏的小公司里打工的人，就有一个叫这个名字。
她想起他们当初工作时的情形，激烈的讨论，大声的争辩，虽然只有四个人，可是那种工作热情，让她至今难忘。
不会吧？
真的会这么巧吗？
她双指放大那张照片，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但是年代相隔久远，她始终无法将眼前的中年男子与当年那个青年人联系在一起。
她放下这件事，恭喜何燕妮，邀请她和男朋友说：“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带他出来见见。”
何燕妮答应了，打趣她道：“你定时间，我让他请，但是你记住这次不许喝酒，醉得人事不省的，给咱姐妹儿丢人。”
马昕昕笑着答应了，过去的几个月她滴酒不沾，烟瘾也因为忙碌的工作，减了一些，毕竟忙起来，她连吸根烟的功夫都没有。
她略微洗漱，想到今天的行程，随便套上一条黑色牛仔裤，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头发也找了一条皮筋随便勒了一下。
拿上包，她想了想，抓了一包烟放在包里。
她先开车去了一趟仓库，盘点了一下库存，然后跑了一趟地区分销商，从分销商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她汇总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材料，开着车去了父亲住院的医院。
这是依托某国内著名三甲医院的一家高档私营疗养院，坐落在山明水秀的秀水湖边，集医学和疗养于一体，环境好，收费更好，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她将车停在车场，进了大门，在门口留下身份信息，沿着长长的湖边白石小路，向疗养区走过去。
虽然在隆冬，但本地湖水并不结冰，湖上凉亭和连接长亭的浮桥，也三三两两地站着人，湖面上甚至还能看见雪白的鸥鹭。
她脚步匆匆，从上到下全身黑色，风尘仆仆的样子，吸引了长亭上的人看过来。
马昕昕对别人的目光从来不在意，她甚至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健步如飞，向着父亲所在的院区走过去。
到了她父亲所在的楼层，一眼看见站在医院走廊上的艾天昊，吓得她及时收住脚步，闪身躲回电梯里。
昊昊在这里，意味着她舅舅舅妈很可能也在这里，她可不想要遇到她舅妈！
那比世界末日还要可怕！
她飞快地按了电梯一楼，出了电梯往湖边跑，沿着浮桥来到长亭上。
长亭的另外一侧有几个人，她随便看了一眼，也不以为意，自顾自拉上羽绒服的帽子，心想如此一来，就算她舅舅一家人站在自己身边，也绝对认不出来自己。
她回国将近半年，除了一开始回来去探望一次艾春雷一家，之后以忙碌为托词，一直没去看望两位老人家。
因为每次她舅妈李蕾见着她，就念叨她的婚姻大事，动不动就要给她介绍对象，逼着她去相亲。
马昕昕一想到李蕾的顽固和执着，头都大了。
可以说，她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己老子马广平的面子也不怎么给，却唯独怕李蕾。
她躲在湖中长亭上，裹紧羽绒服，心想等半个小时，舅妈一定会离开，到时候自己再上楼去。
她站了一会儿，等得无聊，翻出包里的烟，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口。
一旁有人说话，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是几个男的，就不以为意，很快移开目光。
香烟凑到唇边，吸第二口时，她猛地顿住，愣愣地转过头，看着这几个人里处于正中间的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