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久别后再来伊索比亚，加上又有新人加入，当晚的例行聚餐比往常热闹丰盛的多。

    热闹的场景里，可可显得格格不入，她虽吃着饭、说着话、喝着酒，但却显得安静，她看着周围走动敬酒相互打趣的人们，他们在高兴什么？他们在庆祝什么？他们在期待什么？可可不知。

    说是养鸡场里的鸡，下蛋跟不上了，就会被当肉鸡卖，每天都有下蛋率低的鸡成为肉鸡，存活下来的鸡们都在庆幸，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为了活的更久一些，有一只鸡开始破坏别的鸡下的蛋，这种‘绝地求生’的方式像鸡瘟一样传遍养鸡场，所有的鸡都开了相互破坏。到最后，养鸡场不产蛋了，只产肉鸡。

    可可早早的结束聚餐回到宿舍，食堂里没有让她想待下去的人和理由。

    她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看了又看，自己长得比小齐年轻水嫩呀？为什么就是能一眼看出小齐是稚气未脱的‘孩子’？自己的气质是有多‘老练’？眼神是有多‘浑浊’？

    她洗了一把冷水脸，爬上床睡吧。明天还有大事。

    第二天，可可接了新线最后一个货柜。

    这个货柜是杂物，后期的货柜都是杂物。

    看着货物一个个从货柜里搬出，可可想起了第一个货柜来时的情景。

    当时可可以为真的是‘货柜’，跑去一看，是二十几辆半挂车，每个车上都只有一件或两件巨大完整的生产线组件，可可高兴坏了，不仅是货柜真的终于来了，还有这简单的一眼看完的‘货柜’能轻松的完成检查和卸柜，不用和海关纠缠‘夹带’‘虚报’‘报不符实’等问题。之前在乌尤干国，每次卸柜，都是一场恶战，货柜里总有莫名其妙的货物，可可需要费尽口舌。

    可可还在新线忙着，王老板打来了电话，问她在哪里，可可说在新线卸柜，王老板让她立马回去。虽不知为什么，可可还是照做。

    回四达钢铁的路上，可可想起了之前在盛华清关的经历，其中有一件，让她印象深刻。

    当时盛华来了半个柜，可可去清关缴税，但老板们觉得税太高了，便不同意，让可可去‘讲价’。眼见讲不下来，乌鸦刘姐便让可可使用了点‘金钱诱惑’。

    之后关税确实降了，清关结束，海关计税员通过清关公司联系了可可，要求‘回报’。

    抠门的刘姐慷慨的支付了计税员五百‘回报’，这五百（一百人民币），让可可送不出去，觉得丢死了脸，还是放在信封里才稍稍送的出手。

    可可当时羞红了脸，觉得很没面子，也知这人脉以后再也用不了了。之后可可离职，公司还让她把这海关人脉的联系方式给交了出来，说是‘公司付出人力物力得到的，不能让你带走’。

    本以为这事儿随着可可离开盛华就结束了，可一年多后，检察院找上了可可。

    海关计税员被抓了，整理他的受贿情况时扯出来盛华，盛华一概否认，全推给了可可，还好的是，行贿金额小，情节轻，可可交代了所有事情也就没事了，当时刘姐的抠搜之举无意间救了可可。

    在当时的情况和氛围下，可可没觉得自己在做什么错事，更不可能觉得这是犯法的。

    当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吃虎骨穿虎皮时，你就忘了，猎杀老虎是错的，反而融入了进去，完全忽视老虎的无辜受害。

    可可抵达了四达钢厂，王老板刚巡完厂，正站在荆棘树旁，贪婪的闻吸着花香。可可感觉一阵恶心和胸闷涌上来。

    到了会议室，又开始开会。

    王老板告诉可可，今后不用再去新线，新线所有工作她都不用做了。

    可可不知原因，今天的最后一个货柜，居然是自己和新线的告别。

    李总替王老板拿到的‘免死金牌’，是新线的股份换来的。

    在老蒋总这件事上，三巨头没有资格开口让小蒋退步，还有可能让情况更糟。

    大家都卡住了。

    于是李总请了贵人来协调，贵人就是，大李总。

    大李总只来伊索比亚待了两天一夜，雪琴说他是个矮胖矮胖的小老头子，只带了一个秘书陪同。

    大李总出面，说动了小蒋，用王老板在新线的股份来换此事了结，王老板这才敢来伊索比亚。

    所以现在，新线彻底和王老板无关了。

    可可也和新线无关了。

    如今王老板对可可的态度，说不上180度大转弯，但也差不多了，可可已经闻到自己身上散出的鸡肉味。

    会上王老板说到卢厂的事。

    卢厂已经在国内起诉了公司，王老板已经应诉，需要提供相关的资料和证据。

    之前王老板要求可可导出当天的监控录像（田姐在仓库门口收到卢厂拿出的物品并给卢厂钱的录像）；还要可可去警察局开出相关证明，包括当时的报警、出警记录，警局的案情解释函等。

    这个警局的案情解释函，就是警局出具的一份说明材料，至于内容，就看王老板想怎么写。

    当然，王老板对可可之前开出来的案情解释函内容并不满意，要求重新找警局开。

    开一个这种解释函是很麻烦的，麻烦不是在于警局不开，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会开，只是这开具时长和内容，真的能拖你个两三个月。

    可可也是找了梁博的好友警察老布帮忙，让他从中协调才开出来的。

    可可：“开一个很麻烦的。又是本地语，还得翻译成中文，这中间会有差异。已经商量过，这个是最贴切的版本。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写了。”

    事实是可可并没和警局沟通过，她只想开出来，警局给啥她就拿去翻译了，警局只是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但并没对案件下定义。

    王老板：“还能怎么写？就写，他偷东西，我们报警了，他被抓了，证实他偷东西就行。他是过错方被开除的。”

    新来的厂长：“好的好的。王可，你记一下，到时候写全面。”

    新来的厂长，有一种精明的愚蠢，那种可可之前的模样。

    可可埋着头：“警局有自己的模板，不是我们想怎么写都行的。”她有气无力。

    王老板：“给他们点钱，请他们吃个饭，花点小钱，问他们缺什么。这些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嘛？你都做过这么多次了，现在怎么还活回去了？”

    是呀，早都做到熟门熟路了，怎么就不会了？

    王老板接着说：“官司必须赢，花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赢，就把这钱费在打点上，费在律师上，哪怕费在罚款上，也不给那小赤佬。你一会儿去写个稿子，写了我看了可以，你就拿着这稿子照样去开。什么地方打点不动，就去打点，要沟通，多走动，这些平时都让你做着的呀。去一次不成，就多去几次。有这么难吗？”

    可可没说话。

    王老板：“哎。你究竟听到了没？”

    可可还是没说话。

    王老板：“算了算了。你现在就写，我念着你写，写完就去警局。”

    可可：“谁爱去谁去。”

    王老板：“什么？你说什么？”

    可可：“谁爱去谁去，我不去，我不干这事儿。”

    会议室鸦雀无声，冷到冰点。

    王老板：“你在干什么？开着会你发什么疯？这不是你耍脾气的场合。不要这么没规矩。”

    “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可可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平静的走出会议室。就这么短短的几十秒，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

    看着可可回了宿舍，王老板疑惑了，他并没说什么过分针对的话呀？怎么就这么让自己下不来台？他毕竟是老板，转头继续开会。这是王老板的另一大优点：不串事，也不串气。不管有多少事，他总能分的清清楚楚，不会因为这个事的麻烦和压力而影响到另一件事。

    可可一回到宿舍就跑到最里侧的洗手间，捂着嘴，靠着墙蹲下，尽可能安静的哭起来。

    她差点在会议室奔溃，还好控制住了。

    找不到哭的直接理由，就是很伤心、很痛苦，就是想哭。

    这种心脏略带疼痛的哭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哭了好久，直到晚上小高来，看到她红肿的双眼，还打趣她：“既舍不得，那又为啥要辞尼？”

    可可靠在他的腿上抱着他，说：“我怕。”

    小高：“怕什么？”

    可可：“怕被同化。怕变成王老板那样的人，不判对错、只看对自己是否有利的人。我觉得自己在慢慢变坏。昨晚做梦，我梦见我妈，还有我的小学老师，他们在课堂上质问我，问我有没有忘记他们教的东西，我答不上来，我紧张害怕的要死，可就是答不上来，他们让我回去复习。”

    小高：“既然决定要辞，那就辞吧，我相信你的判断。开开心心的辞，暂时解脱一下。想好后面怎么办了吗？”

    可可：“没。”

    小高：“先休息。看看腰，养养身体也好。你就是闲不下来，刚好有机会，学着让自己停下来。”

    可可念叨着：“现在没工作了，没钱了，你得养我了。”

    小高：“你不是小富婆吗？家底很厚，一年半载饿不死你。”

    可可不满，坐起身来，盯着他。

    小高被盯的有点怵了，装着突然悟出大道理：“咋滴？平时的富有都是装的？”

    “你，你，你难道看上的不是我的美貌，是我的财富？”

    “什么？”

    “我就知道。”可可动起手来，打了小高几拳。

    小高：“那你看上我哪里？美貌还是财富？”

    可可眼神变得邪恶起来，她一手搭上小高肩膀，一手顺着他的胸口慢慢向下抚摸。

    小高笑了，那种看着自家孩子成长的欣慰的笑，嘴里啧啧念叨：“女人呀...”

    可可撒娇的抱住他，就这样抱着，想让安全感更足些。

    小高摸着她的头，开导她说：“对你物质上的供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如何实现你自己的价值，供养你的精神世界，只有靠你自己。有些事，既然你不愿去碰，那以后这些事，就由我来做吧。”

    可可听着。

    “你好强又逞强，你不该叫王可，该叫王强。”

    可可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算是反抗。

    “啊...或者，叫王狗。”

    当晚可可写好了辞职信发了出去，算是正式的告别。信件一发，可可像是减重两百斤一般，瞬间轻盈起来，心里的不痛快通通都痛快了。

    原来‘如释重负’描写的就是这个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