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新线需要一台吊车，可可去工业城借，没借到，杨厂出马去借，也没借到，偏隔壁印度饼干厂一来借就借到了。

    杨厂没说什么，只是每隔几小时就去工业城设备处问‘吊车空闲了吗？’

    这一问就坚持问了三天，期间可可早从别的地方找来了吊机处理了问题，但杨厂不管，一直问到工业城设备处的人都对他有了恐惧了，把吊机给了他，他才停。

    新线门口有条60米的大道，也是新线铺设的，之前是想走就走想过就过，杨厂没管过。吊机事后，杨厂拉了个栅栏，过人没事，过设备得找他签字才行。每次签字，杨厂不看也不过问，闭眼签，但你就得找他签。

    之后新线借设备，那是一借一个准。

    还有一次，因为设备进厂问题，车队被工业城保安拦住了，不让入内。

    可可前去沟通，看出保安是想要小费才放行，一气之下扯下保安工牌就往工业城办公室走，要去告他。

    保安拉住可可抢夺工牌，期间甚至踢了可可两脚，可可小腿两道淤青。可笑的是，当时新线五六个大男人就这样看着，没人上去帮忙。

    杨厂知道后当晚把这几人叫了过去，从四书五经到男女差异到社会责任，讲了一个多小时，领着他们去给可可道歉，把可可尴尬的想挖地洞逃走。

    之后杨厂找了工业城，要求开除涉事保安，工业城没开除，只是说扣了他一个月工资，但‘真扣假扣谁知道？’。

    往后的事情就更精彩了。

    和工业城的总经理吃饭，对方敬酒，杨厂说：“哎呀。因为工作好多年不喝酒了，但现在不敢不喝呀，怕不喝你让保安进来打我。”

    去总部参加三巨头的宴请，早早的就要退席，三巨头挽留，杨厂说：“不敢回去晚了呀，到时候工业城的保安不给放行开门就不好了。”

    杨厂下令不准工业城保安进入新线，连那60米的大道也不行，工业城保安巡逻还得绕开那60米走。

    设备进厂那天，所有的老板和德国原厂的工程师都来了新线，德国工程师的车开到一半儿，停了，杨厂和工程师步行到的新线。

    问，为什么步行呀？

    杨厂说：“怕被保安拦下来。之前就在那地儿，他们把我们车给拦了，还把可可给打了。我们不能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呀。”

    这让三巨头十分下不来台。

    本是个小事儿，杨厂揪住不放，还得平总李总来处理，开除了涉事保安，并开通了工业城的投诉渠道，不管渠道有没有用（其实没用），总之开通了。

    杨厂给小高说：“乙方就得有乙方的样子。”

    马火车是说不过他的，绝不会找他辩长短是非。马火车的‘掌权’之路又败了一笔。

    在杨厂手下干事，可可最大的感触就是清楚，他虽话多，但交代的清楚，可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

    和卢厂不同的是，在新线，可可不用参加什么会议汇报、解释什么问题，杨厂有嘴，轮不到可可；但，杨厂只谈工作，没有任何的其他的往来，哪怕可可因回填土受伤，他也没有过问，他的脑回路里，回填土问题能依靠的只有可可，只要可可还能动就得去解决这个问题，他问了，反而不好再让可可去，所以干脆不问。

    有时候可可在想，能不能有个厂长，能把他两综合起来，那该多好。

    ***

    平静日子没过几天，卢厂出事了。

    可可在外忙了一天，刚回厂里，被王老板叫去开会。王老板这次过来，悄声悄息的，可可甚至都不知道。

    到了会议室，落座了好几分钟，卢厂也没来，可可给他发了消息催促也没回音。眼看王老板就要开始说话了，可可站起来抢话道：“卢厂应该在车间里，我去叫他。”

    “不用，不用。”王老板挥手示意可可坐下。

    会议室只有王老板、马火车、田姐和可可四人。

    王老板说了回填土的事，本以为会得到表扬，但却是说的对目前回填土的质量和管理混乱相当不满，他没有指明可可，只是让马火车加强管理。

    可可越来越像何厂了。

    回填土价格混乱、质量不一，她把质好价优的给了新线；为了安抚供土商抬价的要求综合价格，把价格贵的给了老线，也就是说，哪怕同一家采石场出来的回填土，新、旧两线价格却不一样。

    但她心里却并不愧疚，反而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现在，面对王老板对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回填土的不满，可可感觉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报复的快感也消失了，应该让他没有回填土，且不更好？

    田姐始终一言未发。

    王老板继续说到：“今后厂里的事务，就由马厂代管了。新线和老线的情况，你都要及时跟他汇报，服从他的指挥，有事多商量。”

    可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对要‘服从’马火车的指挥这件事不满，脑子里一直转着这几句话。

    小会开完接着是全体员工大会。

    王老板每次来都会开一个这样的‘员工洗脑训诫会’，是王老板的个人脱口秀舞台。

    老板开会，无非说问题、讲未来、画大饼，王老板也不能免俗，但又稍稍不同。

    他会把他心目中‘勤劳、认真、负责、听话’的完美员工形象展现在你眼前，让你为了他赚钱的目标、为了他努力奋斗、努力成为他心目中的完美员工。但，不管你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他会穷尽言语的把大家贬低到泥土里，让你怀疑，怀疑自己离开这个公司将无处可去。

    他从不指名道姓，人人都在对号入座。

    他开的会是有效的，说的那些问题都能立马得到解决或是改善，但就是这个时效性不行，坚持不到他下次来。所以，他的洗脑，药效不够，所以，他总是在反复的做着这件事。

    今天的会议也是如此。

    底下默声一片，有人在对号入座，有人在发呆，有人在等着王老板讲完放饭。

    期间，王老板通知了一件大事：“今后，这厂里的事，就由马厂负责了。你们有事问马厂。马厂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马厂做的决定就是我做的决定。”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马火车起了范儿，准备开始他的‘晋级演讲’，一张口，被王老板拦了回去：“有啥好讲的？多干事，少说话。眼睛放亮点。”马火车张开的大嘴又不得不合上。

    王老板接着说：“马厂就代表我，管理厂里的一切。这个卢厂家里有事，要回去处理一下。好了，你们有什么问题没？”底下鸦雀无声。“散会，吃饭吧。”

    一般这种大会后，都会有丰盛的大餐。

    食堂像过年一样备菜，鸡鸭鱼肉都齐全，还有在伊索比亚珍贵的海鲜，不只是珍贵，是真贵。厂里平时不让饮酒，但现在可以。王老板也会象征性的陪大家一起用餐。

    用餐时，还不见卢厂。

    可可想打听一下卢厂家里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摇头：“你都不知道，我们更不知道了。”可可盛了一些饭菜，轻敲卢厂房门：“卢厂，卢厂。我给你盛了点吃的。”

    等了好一会儿，卢厂才回话：“不吃了。你自己吃吧。”他并没开门，这不是卢厂的作风。

    可可‘哦’一声便离开了。

    晚上，大家都入睡了，厂里人休息的早，几乎下工饭后就躺下，夜班的人在车间忙夜班生产，宿舍办公区场院里看不到一个人，会很安静。

    可可听到卢厂开门的声音，跑到窗户掀起窗帘一角，看到卢厂穿着便装出了门。卢厂一晚也没回来，放在以前，可可不觉得有什么，放现在，一切都怪怪的。

    可可脑子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出现的‘家里问题’：父母离世、老婆出轨、女儿出事、谁得了大病、谁出了意外...

    但都感觉不对，要是这种‘家里问题’，卢厂会立刻飞回去，而不是外出过夜。

    次日清晨，可可见到回来的卢厂，她上前询问卢厂离开的时间，问他有什么想买的特产等等，卢厂虽面相平静，但瞳孔都变大了，目光呆滞的盯着可可看了好几秒，什么话也没说就进屋去了。

    可可心里更犯嘀咕了。

    究竟是什么家里事？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是不是不合时宜？卢厂在伊索比亚的最后一程该不该送？总之是问也不是，不闻不问更不是。

    可可如往常一样，一天都在外面忙。

    午餐时，她和司机选了一家路边汉堡快餐，将就算午饭。自来非洲后，可可厌倦了好几样食物。

    首先是香蕉。

    可可儿时的梦想是有吃不完的香蕉，儿时的香蕉是有季节的，还得从外地运来，贵，她觉得香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来了非洲，发现香蕉是最普及的水果，或者正餐（尤干国主食是香蕉），她实现了儿时的梦想。

    或许是来自人的本性，一旦得到了或是实现了，就不再珍贵，就不想再拥有。

    和香蕉有相同命运的还有西瓜，以及汉堡、披萨、薯条...这些西式快餐类食物，不是别无选择，可可不想再多吃一口，但奈何实在选择不多，不知外国友人在中国看到满大街的中餐时会不会有和可可一样的感触。回到国内，当小外甥女在嚷嚷着要吃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时，可可就在心中盘算着怎样带她去伊索比亚过暑假寒假。

    啃着牛肉汉堡，司机在和可可闲聊。

    伊索比亚的牛肉汉堡是真牛肉，扎实的很，一口下去牛肉的腥味儿都还在。

    有些快餐店就在门口跺牛肉饼，或是门口切薯条，或是大堂中央现做披萨，以至于这种所谓的‘快餐’在伊索比亚也变成了‘慢餐’，总之快不起来。

    司机和可可聊天，说什么昨天抓到小偷了，还来了警察之类的，他英文不好，和可可聊天时常他在说猴子，可可在说耗子，聊到最后都不知对方在讲啥，稀里糊涂的瞎聊下去，各说各的，一般以‘哦’‘yeah’‘阿’‘嗯’之类的语气词结尾。

    一直忙到下午，可可收到了十安的信息，十安几乎不给可可发信息，收到十安的信息，可可还挺惊讶。

    看到信息内容，那不是惊讶，是惊吓。可可立马让司机掉头回工业城，她现在明白午餐时司机想给自己说什么了。

    回到工业城四达钢厂，会议室里的吵闹在大门口就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