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怎么在这。”

    他微微蹙眉,望着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宣懿,语气沉沉。

    他扫视过去,见她一向盘得端庄不苟的发髻有好几缕不知何时被扯散了开,发丝披散在她雪白的毛氅上,随风肆意翻飞。

    他一时怔讷,倒是与她平时娴淑沉静的模样有几分出入。

    宣懿抱着那两件沉甸甸的新衣,似是察觉到自己模样有些狼狈,又腾出右手,轻轻将那几缕发丝掖到耳后,方才抬眸看他。

    她抬眸的刹那,顾绛桓及时收回了目光,侧过脸去。

    眼前的男人仍是俊秀挺拔,只是身上还是着一身眼熟的玄色锦袍,他为避着自己几日未归家,自是没更衣。

    她咬咬唇,搂着衣服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夫君可知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

    她秀眉轻拧,话里似有几分之前不曾有的不悦。

    闻言他一楞,昨日似是听到房前小厮来报,但他连话都没听完便将人打发了回去。

    他侧过脸来,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手上的衣裳。

    是两件。

    她倒是早早地替自己这个多年未见的夫婿想的齐全。

    虽确实是他疏忽了此事,他睨着她手中的两件衣袍,生出些没来由的心烦。

    “今日事务冗杂,出来还需办些事,实在抱歉。

    他的话犹如利刃,扎进宣懿的耳里。这话尚且不似寻常夫妻,更是不似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倒更像是婉拒陌生人的推诿之词。

    刚才在铺子里她听进的那番话更是将这利刃来回剜动。

    如今她倒是勇敢了一回,却在这大街的酒楼前被他当面毫不留情地拒绝。

    二人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中,宣懿杵在原地眼眶湿热几欲落泪。在怀中的衣裳遮蔽之下,她紧扣着的手指紧紧掐着自己,这才忍了下来。

    彼此无言,打破僵持气氛的是从顾绛桓身后出现的小厮。

    顾绛桓回身,小厮瞧见他后边还有一人,才屈身行了个礼。

    趁他转过身子,宣懿立马朝旁边踱了几步,侧着身子提起自己的衣袖将眼中的泪拭去。

    小厮声音略带了些奇怪的哑涩,开口道:“顾侯,昼公子传了话过来,说他尚有要事改日再会。”

    宣懿听到他这奇怪的嗓音,不由得朝他那边瞥去,她细看了那小厮一眼,脸生得很,右脸眼下还有道刀痕,虽有些年头了可也看着骇人,她确定这应当不是常与顾府往来的下人。

    顾绛桓闻言敛眸,脸色稍沉。

    “知道了,你去吧。”

    小厮行礼后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又望了顾绛桓一眼,便匆匆离去。

    宣懿察觉到他的眼神,又联想到他的嗓音,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她常年行医施诊,喉痹之症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她却很笃定,那个男子的嗓音定不是天生或是短时患了喉疾所致,而是后天中了蛊毒造成。

    因她曾医治过一名濒死的北疆的死士氏奴,她印象极深。

    南疆的卞南城一带,常有北疆氏奴借着粮商的车运进来,他们的任务便是混入南疆谋生,从而探听情报。

    从这氏奴口中,倒是宣懿探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报。

    在每月固定之日他们这些氏奴需要与人交接将消息递回去。

    但氏奴是北疆最低级的人,甚至是猪狗都不如的存在,他们大多都是被迫送来南疆。上面的人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或是泄密,都会给他们强行灌下一种蛊毒。

    这种蛊毒的副作用便是使嗓音变得像这般哑涩难听。若是到了交接之日未见其人,便会由控蛊之人引蛊使毒发作使这一批氏奴全部死亡。

    这是连坐之法,是极为阴险却也是最滴水不漏的做法

    她从未见过这种蛊术,在南疆人们对蛊术总是避讳不已,而北疆却恰恰相反,将蛊术运用到炉火纯青,甚至像这样有些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种通过蛊毒便能在千里之外致人于死地的蛊是极难养的,对控蛊者的能力要求更是严苛,更何况在多人服下后还能同时引毒。

    她医治的那个氏奴当时被官兵发现,被折磨得满身是伤,他却逃了出来昏倒在街边,又被一个不知情的好心老媪发现送来了她这儿。

    见到那氏奴时他浑身已无一处好地方,治了足足五日他都没有醒来,也是在这期间她发现了这不知名的蛊毒。

    她费尽心思才用药材制出了牵制蛊毒的解药,那人醒后得知身上蛊毒被解,万分感激,用沙哑的嗓音告诉了宣懿这些消息。

    宣懿回忆着,心情沉重。

    后来,那氏奴还是执意要走,她询问缘由才得知他的胞弟也在这批送来南疆的氏奴中,若是到了交接情报之时他未出现,他弟弟定会被引毒身亡。

    他得知宣懿能制这蛊毒解药,似是抓住了生命中的救命稻草,当即重重磕头求宣懿也救救自己的胞弟。

    宣懿不由得动容怜悯,便答应了他。

    他感激涕零道了不知多少恩情,第二日便满怀希冀跑出门去寻他弟弟。

    再后来,宣懿却是再也没见到他回来。

    见那小厮远去,她收回散漫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心中似有千钧顶压着。

    他的嗓音为何也有如此症状,听他传的话,似是与什么昼公子有关。

    她眼前的顾绛桓又与这个昼公子是什么关系?她不由得心下起疑。

    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探问,刚抬起步子朝顾绛桓迈去,酒楼前忽地来了许多结伴而行的男人朝里边涌去,一时间水泄不通。

    她的身子不知被谁狠狠地撞了一下,脚下不稳,摔了个趔趄,结结实实朝前扑了上去。

    顾绛桓转过身忽地吃痛,顺势搂住了她。

    顾绛桓的身形颀长却高大,而宣懿娇小纤瘦,甚至还不过他下颌,两人的身形交叠时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来往行人不断挤着推搡着,距离几乎是贴到了一起。

    她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睁眼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搭在他的胸膛上。

    隔着衣衫,也掩不住里边紧实有致的触感和热意。

    宣懿脸上忽地烫了起来,靠他如此近才发现他身上似飘着一层融融暖意,还裹着层淡淡的清香,在这种寒意刺骨的晚冬天里甚是明显。

    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内,她只觉得自己身体某处重重地跳着,似有什么东西带着未知的重量如雷霆般轰然而下,压在胸前令她难以呼吸,血液也随指尖的暖意逐渐上涌。

    她讷讷抬起头,却遇上他垂眸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怔,只一瞬便默契地挪开视线,耳根却不约而同地热起来,脸颊也染上绯色的红晕。

    四周都是拥挤的人群,夹在其中几乎是动弹不得。他感受到胸膛前的异样,喉结微动,鼻息也似变得急促了些,两人因距离太近,气息一时缠绕避无可避。

    直到片刻后那群酒客都涌入酒楼,两人才得以分开。

    顾绛桓紧捏着她肩头的双手倏的松了开,抬手掩着嘴发出局促的一阵咳嗽。

    宣懿脸烫的眼眶都有些疼痛,她后撤了半步,背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

    半晌她开口道:“若是夫君不便,那我便独自回门便是。”

    身后,顾绛桓神色微微意外,目光却停留在她的后脖间。

    有个极其小的黑点附着在她颈后的椎骨上。他方才脸上的慌乱和绯色一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白皙的面庞,更衬得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踏近一步,不出所料,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那枚极小的黑点,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可他却再熟悉不过。

    是北疆的追踪蛊。

    他目光森然,一言不发。

    他此时心间一阵犹豫不决。宣懿听到身后迟迟没有回声,也不想强求,迈出步子准备去和采买东西的云歆会合。

    身后他却忽然伸出手,按住了她的的盈盈细肩。

    “一同去吧。”

    这转变来得突然,宣懿不由得一楞,背过去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诧,故作镇定道:“回府里换身衣裳再去吧,夫君身上这件已经几日未换了。”

    他似是被戳穿了什么,倒是没再反驳,只应了声随她回府换衣。

    宣懿找到云歆后,三人便穿过闹市顺着沿路返回。周遭逐渐静了下来,却显得一路无言的气氛更为僵滞。

    宣懿想着随便找些话缓解一下气氛,因这里离侯府的后门更为相近,便说道:“不如我们从府内后门回吧,就不必绕路了。”

    顾绛桓只点了点头,气氛又回归原点。

    路过一些门邸前时,出门采买东西的杂役还有那些洗衣晒衣的妇人们都悄无声息地投了些好奇的目光过来。

    待看着二人一过身,转头便开始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云歆转过头去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而宣懿则低着头加快步子朝前走着,只恨不得现在飞回府去。

    这几日他们二人成了卞南城茶余饭后的闲嘴子的事儿顾绛桓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多加理会,觉得这些流言左不过是说上几日便过去了。

    片刻后行至侯府后门,云歆上前去轻拉了半扇门,却发现两个府内丫鬟悄悄地猫在一旁的转角墙边躲懒。

    她俩一人手里拿了块饼子,边吃边谈笑风生。

    后门鲜有人来,两个丫鬟丝毫没察觉到门后来了人,说得咯咯直乐。

    “诶你听说了没,侯爷到现在都没跟咱们府的夫人圆房呢。”

    “早都听说了,你这消息也太慢了些!”

    “我们侯爷不也是因着儿时的婚约才娶了如今的夫人吗,或许没什么感情呢。”

    后门之处静谧,话语全都一字不落地传到三人耳朵里。

    云歆刚打算冲上前去教训教训这两个乱嚼主子舌根的丫头片子,宣懿却一把拉住了她,继续听了下去。

    “你莫不是看侯爷模样生得好,有了非分之想吧”

    “那才不是!我只是觉着侯爷既不亲近夫人,也没见亲近女色,莫不是……个断袖?”

    说完二人发出一阵清脆的嬉笑声,而后另一个丫鬟笑着又摇头晃脑学着吟诗那般腔调说道:

    “我倒觉得不是,也可能是侯爷,有些方面,不可为外人道也。”

    而后传来的声音转而变成了二人的哄笑声。

    宣懿听到这,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声,侧目看去。

    此时顾绛桓的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他用力阖目,只觉眉心跳动。

    最后只咬紧了牙,缓缓吐出几个字。

    “走吧,”

    “以后走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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