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婚后第三日,依着规矩,女子出嫁后需携着夫婿回门。

    可在前日早晨宣懿见到了一回顾绛桓以后,他便没了踪影。

    下人回来报的信给的答复左不过就是去了朝堂,再不然就是事务繁忙宿在了外头。

    宣懿心里清楚的很,他这是躲着,避着,不愿见她。

    但婚嫁习俗却是免不了的,她辰时便梳洗好了,打算喊上云歆一起出门买些回门礼,若是少了这些,恐怕在她背后,她叔母能将她的舌根子嚼烂。

    外头寒意料峭,仍是北风簌簌。

    宣懿踏出门便打了个寒噤,她披着一身雪白的薄绒氅,将娇小的身躯裹了个严实,手里握着的暖炉还腾腾冒着热气。

    年节后,市集上人头涌动,皆是笑意满面,逢着熟人了便嘻着脸,点个头作个揖,再道上几句吉祥话。

    宣懿被挤得脚跟都难以站稳,市集吵嚷,她跟云歆指了下西边巷尾的铺子,大声说道:“云歆,你去那边,按我方才同你说的买,数量定要买成双数啊!”

    云歆诶了一声,转过头扒拉开人群往西边挤着。

    宣懿也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前窜着,她早在婚前便到了东边最好的沈氏布庄上选好了料子定了两套新衣,正是为了今日回门准备的。

    只可惜如今怕是另一套用不上了,耳边吵吵嚷嚷,她心里却沉闷得很。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人潮到了布庄门前,她理了理衣袍,便踏进门槛。

    老板娘正磕着瓜子在跟跑堂的伙计聊着什么,正咯咯笑得眼角堆褶,见到门前来者是谁,便跟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立马噤了声。

    这转瞬即逝的眼色被宣懿瞧见,不用猜也知道自己也是谈资之一。

    老板娘立马转了神色,一股谄媚劲,提起步子便上前来迎她。

    “今日怎得还劳烦夫人亲跑一趟,差个人来店里拿就是了。”

    “取之前制的衣裳,倒是麻烦沈老板了。”

    宣懿没接她的话,只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

    老板娘倒也不觉尴尬,只应了一声,便扭身去取那衣裳。

    到了付银两的时候,老板娘笑意盈盈伸过手,宣懿手将银两递过去,却悬在半空,含着笑对老板娘说道:“经商德为本,买卖礼为先,沈老板以后话家常可莫要让其他客人瞧见了。”

    随后将银两轻轻掷下,抬眼看去,只见老板娘脸上一时青一时红,或许是自知理亏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点了点头赔笑两下。

    宣懿检查了一遍衣裳,做工倒是精巧,她的那件缕金穿成的百蝶穿花的纹样绣的栩栩如生扑朔欲飞,而另一件绣的云鹤也是针脚细致。

    她拿了衣裳后道了个谢,便转身出了门。

    如今满卞南城的人估计都知道这定远侯府大婚之夜新郎却不与新娘同房之事了,更不必提她的叔父母。

    宣懿想到这,站在门口的阶梯前轻叹了口气,昨日派去给顾绛桓递话的小厮回来支支吾吾,问了两遍才说侯爷称自己明日有要事,去不了。

    她虽猜到他定不会同她一起回门,但真听他拒了,心中还是止不住地失落。再加上城里漫天的流言,她独自回门定少不了被一顿数落。

    烦闷的情绪一时郁结在心间,她望见远处一家熟悉的糖水铺子,回忆起自己儿时顽皮,总伤着自己,爹娘看她摔了跤受了伤,哭个不停,便带着她去吃糖水。每次一到糖水铺子里坐下,她的哭声就立马成了笑声,还用小手边抹着眼泪边笑,逗得老板直乐。

    她心下更是涌起一阵酸涩,脚下鬼使神差般抬起步子朝铺子走去。

    她伸手打起门帘,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原本疲惫不堪的心似是逐渐被安抚平息了下来。

    老板是个真诚老实的中年男子,与她和她父母都极为相熟,他端着各式糖水走出来见了她,热情地道了个年话,便将手中的糖水先递了她最爱的那碗过去。

    她接过糖水,对老板道着谢,面上的表情虽是笑着,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老板是个不善言辞却心善的人,也看出她有心事,便没像往日那般热情招呼,而是转身去忙活店里的其他生意了。

    她转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人潮出神,有些茫然,不知如今的处境她该如何面对,更不知为何十年坚守却换得如此结果。

    忽然身前椅子发出“吱呀”的挪动声。

    “小娘子,怎得独自在此郁郁不言。”

    一道清越的男音钻入她的耳中。

    她才发现面前坐了个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却有几分少年气,丝毫不比这几日在城中因相貌生得好,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顾绛桓差。

    她望着他一时怔楞不已。

    面前男子抬眉,抬起手里掐着的茶杯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小娘子看什么呢,莫不是看上我了?”他说着,玩味般地睨了她眼。

    听到他有些轻浮的话语,宣懿才回过神,脸色一变,起身恭敬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还请公子说话注意分寸。”

    男子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粲然一笑,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请还这位娘子恕罪。”

    宣懿并没有坐下的意思,相比自己离去,她更希望眼前这人起身离开。

    “公子若是无事,还请移步另寻佳座吧。”

    男子转着手里的茶杯,哂笑道,“我见娘子面容如玉如此却满面愁容,猜想是遇着烦心事了,鄙人曾行过几年卜,不妨给娘子算上一卦?”

    宣懿闻言,有些迟疑,这人怕不是来招摇撞骗的。

    见她疑色,他又开口道:“不收你银子。”

    听到这里,她才坐了下来。

    男子似是满意地笑笑,又让她摊开手掌。

    她虽不信这些,可如今她正是迷茫之际,思虑片刻还是半信半疑地展开手心。

    男子垂眼看着,轻轻蹙眉,发出“啧”地一声,没端茶杯的右手抚上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着,看起来神色真有几分凝重。

    宣懿见他这副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又问道:“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他正色道:“这位娘子近来似有情劫。”

    又顿了顿,继续说:“是因意中人性情大变令你为难。”

    宣懿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人年纪轻轻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她又忙问道:“还请问公子,那这劫该如何破解呢。”

    面前的男子此时却忽然故弄玄虚般直起了身子,身子微微后倾,有些理所应当道:“小娘子,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我只说帮你算卜不收银两,却没说这解法是白给你的啊。”

    宣懿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真正的仙人卜算子,没想到竟还是个江湖骗子。

    她起身,男子见她拂袖欲走,赶忙轻拽了下她衣袖。

    “娘子莫急着走,若是不信,我还算到了您与意中人的定情信物是何物。”

    见她停住动作,他的脑袋稍稍一偏,轻声继续说道:“是枚鸳鸯玉佩。”

    她闻言侧眸,有些不敢置信,毕竟那信物只有家中亲眷和亲信之人才得知。

    此时她对这卜算竟有了七八分相信的念头。

    她又重新坐下,礼貌道:“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想公子虽年轻却是难得的高人。”

    男子挑眉,似有几分得意。他眼底眸光微转,落在宣懿头上的那支白珠玉簪子上。

    “我们是信奉天命之人,不看银子多少,只看缘分是否到了。我见小娘子头上的白簪倒是很合缘,不如赠我,我告知你这劫的解法,如何。”

    宣懿轻抚上头上的玉簪,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家里多的是类似的发簪,便取了下来递给了他。

    男子收下发簪立马放入胸前收了起来,而后盯着她,认真地说道:“小娘子若是想渡过此次劫难,定要将“勇”与“谋”二字铭记于心。”

    宣懿听的一知半解,继续探问究竟是何意。

    男子收了东西倒也不吝啬,继续说道:“这勇,是有情之时应当勇于直面内心,更要表达出来,不然旁人可无法窥见你的内心。但也要有谋,也多为自己谋算,若是被情所困不为自己,恐怕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却还不知。”

    他眼神微暗,垂下眸子,呷了口茶。

    宣懿似是有些懂了,只是她与顾绛桓二人自从重逢后,便少有来往。或许,是她不够勇敢呢?她心下确认了一番,应当是这样没错。

    她从不正面向他表达自己所思所想,也不曾让他知道自己的情谊。哪怕是问话平日里都不敢当他面去问,她只是害怕被拒绝,怕丢了面子会令自己下不来台。

    她正想着,不经意地瞟见窗外斜对面的酒楼门前,似有一抹熟悉的人影。

    她微眯了下双眼,看清那人身形颀长,正是消失了整整两日的顾绛桓。

    不曾想竟在此处碰见了他,想到刚才男子说的一番话,她心中砰砰直跳。

    她迅速站起身,一边匆匆拿起椅子上的衣裳,边说道:“公子,您的话我记在心间了,我似是见到了个熟人,尚有事未办,恐怕不能与您细说了。”

    眼前的男人却不慌不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杯壁。

    “不妨事,小娘子自去忙自己的便是。”

    临走前,宣懿还是止了步子,探问道男子姓甚名谁。

    男子只淡淡一笑,“小娘子不必过问太多,若是有缘,日后自当相见。”

    宣懿觉得这些高人都爱说这种玄乎的话,便也没再过问,匆匆出了门挤入人群,朝着酒楼前小跑而去。

    糖水铺子的檐下,滴着冬日余雪的融水。

    他望着对面二人的身影嘴角暗然一笑,犹如深潭的眸子却显得格外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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