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月

    第二章

    花辞一觉睡醒觉得好冷。

    山风轻柔缱绻,带来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数不清的星子坠在夜幕,明月皎洁。

    远山层层叠叠,朦胧坐落在厚重的夜色下。

    原来这就是岐岚山。

    花辞盘腿坐下,等待东方既白。

    ————

    气泡层层叠叠遮掩视线,闪耀飞逝,看不清晰。

    光柱支撑起视线中央的光斑,似朦胧火球,将要将人灼烧。

    耳边传来一声声有规律的震动,像战鼓在水下擂响。

    “笃笃、笃笃——”

    ————

    “笃笃、笃笃——”

    江浸月在睡梦中依稀觉得胸口发闷,呼吸越来越沉重,想要竭力汲取空气,却又觉得鼻腔被堵住,将近窒息时猛然被梦境踢出。

    睁眼,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接着感觉到一只手被压住,濡湿感和痒意同时到来。

    眼又缓缓闭上,又睁开。

    江浸月睡眼朦胧地看向窗外,天色晦暗,月色依稀,几点星停在夜空。

    她深吸几口气,感受到睡梦里的窒息感渐渐缓解,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眼睛适应了黑暗,江浸月看到一只白色长毛猫正在埋头舔着自己的掌心,想到方才的压迫感,无奈张口。

    她的声音似乎还没睡醒,带着一些无奈,拖着调子,“皎皎,你似乎变重了许多——”

    只见小猫抬头,冲着她叫。

    “喵——”

    不知为何,江浸月从中听出了不满,嘿嘿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江浸月想到将要做的事,瞬间将困意一扫而空,嘴里还絮絮叨叨和皎皎说着话,指控她在梦里踩她还捂她,一边利索地穿好衣服,收拾床铺。

    下床够鞋袜时,看到皎皎很乖地坐在衣柜顶,白色的团子在不明亮的环境下也能看得很清晰。

    江浸月看着皎皎的尾巴来回晃着,觉得自己白费口舌,于是叹了口气,决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过皎皎这样的叫醒方式我很受用。”

    江浸月一只脚蹦着到梳妆台,顺手从架子拿上一顶帷帽,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荷包,取出几片干叶子。

    拿着手里的东西准备跳到门口,江浸月听见皎皎制造出很有规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

    也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

    小而温馨的屋子就像是一个密封性很好的罐子,一打开门,罐子就好像被生生砸开一个口子。

    寒气从破了的口涌向罐里的人,直接盖了江浸月一身。

    身后的皎皎依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吸引人注意。

    江浸月想着路也不远,准备咬咬牙一鼓作气飞快打个来回。

    这时一阵夜风吹过,风里带着皎皎制造出的声响。

    虽是盛夏,夜里的风还是不容小觑。

    江浸月放弃,关上门,退回屋里,准备披一件披风。

    皎皎看到她的注意力终于来到自己身上,叫了一声,跺跺脚,木制衣柜发出声响。

    江浸月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皎皎,我刚还想着你要干什么呢。刚刚对不起呀,一直没理会你。”

    皎皎看着江浸月带好披风,直接跳到她怀里。

    江浸月单脚站立,接住皎皎的瞬间身子微微晃动一下,又很快维持住平衡。

    揉了揉皎皎的脑袋,她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江浸月很诚恳的向皎皎表达谢意,“谢谢皎皎提醒我带披风,下次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应你的。”

    放下皎皎,江浸月拿上帷帽和药草片,出门跳到屋侧,在两个半截的竹筒边用木盆接水。

    左边的青竹只流了一会儿水就被关掉,等盆中水温度适中时右边的水流也被截住。

    绿色的干叶片放进水里,入水就溶解,瞬间不见踪影,只留半盆清水。

    江浸月把帷帽的垂纱浸在水中,片刻后拿出。

    进门前把它挂在门口的一截伸出的木棍上晾干,而后进入厨房为自己准备食物。

    在江浸月十五岁之前,她都将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夏季。

    这座小房子以及它所在的广袤山谷除了她和她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汀厝以外,从未有任何人踏入。

    当然,汀厝很少来,她也不会带其他人过来。

    江浸月许久之后才收拾妥当,站在门前,两手做成喇叭的样子放在嘴侧。

    她可以在岐岚山任何时间无所顾忌地放声高喊。

    “阿杳——”

    夜风将她的声音带去很远的地方,峡谷的鸟儿不会被她的声音惊扰,依然静静地站在枝头安眠。

    皎皎慢悠悠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江浸月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忽然觉得应该把皎皎也打扮一下。

    走进屋里找到合适的材料,又拿剪刀和针线借着月色裁剪缝补了一番。

    蹦跳着出门,阿杳早已等在门前,慢慢地舔着爪子,江浸月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戴好帷帽,阿杳站在她身侧,被江浸月从头到背摸了好几下,又搂着她的脖子嘟囔着说了好些想她的话,这才轻盈地跳到她身上,告诉她去老地方。

    ————

    江浸月正要前往她自己发现的秘密花园。

    那是岐岚山中的一座山谷,六年前,江浸月发现这里时给它取名为随月谷,加上姓氏的话就叫江滟随月。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两个名字都取自这句她很喜欢的诗。

    不论被命名对象是谁,她都很喜欢选和自己名字有关联的字词。

    她今早要去看日出,观景台是随月谷的一处悬崖。

    高山在此戛然而止,这悬崖也比四周的山都要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山谷。

    崖壁上有鸟栖息,悬崖下是一条小溪。

    或许是江浸月不满意自己整理的床铺反复把被子叠了好几次,或许是清洗食材犯懒用了凉水太冻手所以进度十分缓慢,总之看着起床时还是黑暗的夜空渐渐变得蒙蒙亮,江浸月越来越觉得自己赶不上转瞬即逝的日出。

    披风蒙着头抵御清晨的寒,江浸月趴在阿杳背上第七百八十二次反思自己做事不够麻利。

    皎皎在很早就叫醒她了,阿杳的速度也不容置疑,江浸月一遍又一遍地检讨自己,懊恼得心跳越来越快。

    她不想错过日出。

    阿杳似感受到她的情绪,保持着平稳又加快了速度。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亮,江浸月掀开披风,有些颓丧地坐起身。

    阿杳的奔跑速度非常快,正面迎接忽然大起来的风让江浸月下意识扶住帷帽,以免被风吹走。

    阿杳在察觉到江浸月起身时就放慢了速度,但仍以比血统名贵的骏马还要快的速度上坡。

    朦胧晨色里,少女乘豹破风,浅色披风划破浅黑的夜,就像水墨画里不合时宜突兀的彩,转瞬即逝地搅动单调的黑白。

    风声充斥耳边,微凉的风带走沉郁。

    好像在任何时候,奔跑都会带走所有的焦虑不安。

    他们追赶着风,追赶着时间,追赶着日光,在天色破晓的那一瞬间,他们还是离悬崖最高点有一段距离。

    江浸月揽好披风,替阿杳减少阻力,从袖口里拿出裁剪好的饰品,戴到皎皎脖子上。

    江浸月按时送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虽然和预想有偏差。

    登上断崖的那一刻,江浸月用脚蹭了蹭阿杳腰腹,语气中透着激动:“阿杳辛苦啦,谢谢阿杳,下次我一定会加快速度,不会再……”

    阿杳猛地停下,江浸月也止住话头。

    从未有第三人造访的秘密山谷在今天迎来了不速之客。

    群山遮掩不住红日光芒,逆着光的不速之客转过头来。

    那是花辞第一次见到江浸月。

    那时旭日初升,东方初亮。

    在炸开的晨光里,她乘豹迎光而来。

    ————

    回头看到江浸月的那一刻,花辞下意识摸向腰间一截短竹,时刻准备自保。

    花辞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眼下的形式。

    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垂下手。

    转过头。

    默默咽了咽唾液。

    来者的成分十分复杂,一时之间,花辞有些难以描述。

    花辞闭了闭眼,依旧能看到方才的震撼。

    在短短的片刻回眸中,首先走入眼帘的是……

    其实这种说法不准确,毕竟走路的不是那位女子。

    来人戴着一顶帷帽,白纱遮盖面容,晨光朦胧,看不真切。

    她身穿暮山紫长裙,米汤娇色披风垂至脚踝。

    女子没有穿鞋,脚踝处戴着一双黄金足环,闪烁着旭日光辉。

    不是寻常人家女子,花辞默默评价。

    也是,没有人会云淡风轻坐在猛兽背上。

    是的,替她走路的那个,是一只猛兽。

    一只豹,活的,会动。

    花辞内心有些碎裂。

    豹通体漆黑,目光凌厉,流畅的身形和浑身的肌肉无不彰显着速度与力量。

    单枪起码对上这种猛兽,估计也只有想遗言的份了。

    花辞木着脸想。

    于是他果断选择放弃任何行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尽一切可能避免激怒这头猛兽。

    或者说,激怒它的主人。

    花辞故作镇定地扭头,觉得手心有些濡湿,悄悄蹭了蹭衣摆。

    这场盛大的日出他从头看到尾,自然景观带来的震撼,加之回头看到的情形给他造成的恐惧,让他的心脏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花辞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似乎也不错。

    过度的紧张让他的思维有些跳跃,不知为何,花辞忽然觉得她是诗中描写的山鬼。

    乘赤豹兮从文狸。

    哦对,还有一只猫。

    黑豹,白猫,遮住面貌的赤足女子。

    从察觉到有人接近、回头分析形式到做出自认为最适宜的对策应对,这一人一豹也仅仅向他走近两步。

    方才女子怀中抱着的白猫此时已经跑到了花辞脚边。

    以显而易见的谄媚姿态蹭他的腿。

    花辞:“……”

    这可如何是好?

    ————

    江浸月从来没想过会在随月断崖看到陌生人。

    尤其这个陌生人回头看了一瞬就若无其事转过头。

    短暂的惊讶后,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古树竟真的实现了她的心愿。

    但这个只能看得清背影的人似乎淡定得过了头,除了回头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多余反应,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

    江浸月下意识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没有被自己吓到。

    担忧之后她迅速被快乐占领,下定决心给新朋友留下好印象。

    她默认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一时间的兴奋让她忘记了在这位她单方面交的新朋友眼中,自己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

    她没有思考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有非同寻常的接受能力,没有纠结为什么他看见样样古怪的她之后没有一丝反应,只沉浸在意外实现心愿的快乐中,思考着如何维持这突如其来的好运。

    江浸月很感激他的淡定,能给她充足的思考时间。

    江浸月从阿杳身上滑下来,直接坐在地上,距离新朋友两丈远。

    两丈距离,不远不近,没有刻意疏远,又不过分熟络,江浸月很满意自己对距离的把控。

    摆好左腿,拿披风盖着脚,招呼皎皎坐上去。

    脱掉鞋袜又被风吹了一路,冻得她脚都木了,赶紧暖暖。

    阿杳健壮的四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摸了摸阿杳前肢,念叨着辛苦了谢谢你。

    在冻僵的脚暖和之前,江浸月得先慢慢欣赏这一场昨日就被认定为盛大的日出的余韵,既然错过了最精彩的时刻,她竭力在余韵中搜寻一些独特。

    同时思量怎么和新朋友相处。

    花辞余光关注着她的动作。

    从她的声音判断她年纪不大,从她的动作中判断出她的腿有些问题。

    女孩坐在地上仰着头,纤细的手去够黑豹垂下的头,黑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她的手心。

    花辞的思绪戛然而止,余光里这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黑豹把头转向他,它舌头上的倒刺让花辞头皮发麻。

    黑影越靠越近,花辞很快意识到它要靠近,身子更僵了一些,背上渗出了冷汗。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以十分喧闹的方式跳动着,直到渐渐对视上余光里的那双眼睛,花辞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抿着嘴不敢呼吸。

    黑豹微微垂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低下头——

    花辞绝望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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