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格外大，还未到夜半，学宫的屋顶就垫上了厚厚的白雪。
乌长离抱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手跑回后屋，溜的一下便钻进被窝。她的被子其实已经老旧不堪，打满补丁也就算了，前阵子不知道是谁把她的被子划破，偷走了里面所剩不多的棉花，眼下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布。
不过还好，前天学宫掌事从前厅撤下好多废旧的坐垫，那些坐垫本是用上好的稻草编织而成，打散了可以做床垫。那天乌长离抢了不少回来，正垫在下面，软软的，很暖和。
今天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连口水都没得喝，又累又饿，伏在床板上又困得睁不开眼，只能一面肚子饿得发疼，一面困得发昏，外面的一切动静都像是蜜蜂嗡嗡叫，听也听不清。
恍惚间，她感到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碰触着自己的额头，她喘了两口气，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一双深潭般的眼睛。
“唔……”她□□了半声。
来者放下剑，用狐裘包裹住她，稳稳地抱起她来。
乌长离吓得一缩，立马清醒过来，双腿疯狂地踢蹬。
“别动。”
来者沉声道，一只手便握住她的两个脚踝，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乌长离伏在他襟口，闻见一种特别的香气，让人心神安宁。
“你……你是什么人……唔……”她嘴里被塞进一个坚硬的方块，她瞬时吓出汗来，正欲往外吐时，却被人捂住了嘴。
“糖。”
乌长离感到嘴里的物什缓缓消融，甜丝丝得渗入牙缝，她睁眼看见的只有他流畅而锋利的下颌线。
来者并不看她，提起剑从正门出去，三两下便跃出了学宫。
*
“客官住店？”
“嗯，一间房。”
“好勒，二楼左边第三间房，客官还要点什么么？”
“一桶热水，一碗姜汤。”
“好好好，客官稍候。”
乌长离闻着那香气竟然恍恍惚惚地睡着了，耳畔响起人声时才慢慢清醒过来。
“咳咳咳……”喉咙里未流下去的糖汁呛得她连连咳嗽。
来者没理会她的咳嗽，只是弯腰把她放进被窝，锦被拉到她的下巴处，按得严严实实，兀自坐到桌边，倒了一碗热茶饮下。
乌长离眯缝着眼睛看向他：“是我娘亲，让你来的吗？”
她在世上只有娘亲一个亲人，即便娘亲很少来看她，她还是很依恋娘亲。
来者“嗯”了一声。
真的是娘亲。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客官，热水和姜汤都备好了，小的给您送进来？”
来者把剑放在桌上，走到门口接过东西，一句话也没说。
小二见这位客官面目生冷，不怒自威，缩缩脖子赶紧走了。
“我很快就会离开，往后还得靠你自己。”
来者端着姜汤坐在床边，只说这样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
乌长离咬着下唇看着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接过姜汤一饮而尽，热辣的姜汁刺疼了她的肠胃。
但她没说话，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来者也不管她，只是端着热水过来，弯腰拧起热毛巾，按着她的后脑捂住她的额头。
乌长离大约知道他是想给自己暖额头，但他着实不会照顾人，热毛巾贴在她的鼻翼上，捂得她无法呼吸。
“唔唔……”她实在缺氧，挣扎了两下，来者才松开她，重新洗了毛巾，揭开她的袖子敷在手臂上，又给她擦手。
乌长离默默不语，只觉得这人不大好相处。
“来，自己泡脚。”来者将热水桶提到床边，把干毛巾递给她，自己重新坐回桌边，倒茶独饮。
乌长离怯怯地看他一眼，翻开被子，小心地脱下袜子，将僵硬的双脚放进去。
或许是脚太冷了，她一时间竟然没有感觉到热度。
良久，身体终于回暖，乌长离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擦干双脚缩回被子里，靠在墙板上看向来者，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洗完了。”
来者闻言扭头看她，眼神淡淡的，但终于是正眼看向她了。
他问：“还冷吗？”
乌长离摇摇头。
“饿吗？”
乌长离本想说不饿，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她只好垂着头道：“……有点。”
来者起身应道：“等着。”
乌长离眼神追随他的身影，才发现他长得很高，一身修身的黑色锦衣，袖口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闪烁着光芒。
乌长离仰头靠在墙板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娘亲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我？
房外风声赫赫，呼呼的有些吓人。
嘎吱。
门开了，那人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到床边坐下。
“小店没什么吃的，只煮了点青菜粥，凑合喝。”
他看着她说。
乌长离小心地看他一眼，伸手去接碗，没想到这碗烫得厉害，她嘶地一下缩回手，讪讪地蹙了蹙眉头。
“我端着，你喝。”
他说话好像很简洁，一个字也不多说。
乌长离不敢违逆，坐直了身体拾起汤勺，就着他的手喝碗里的热粥。
屋子里只剩下她喝粥的细微声音 。
老实讲，她喝得战战兢兢。这个人实在太冷漠，坐在他身边浑身不自在。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侧头便看清了他袖口上的东西——日和月。
这是什么意思？
乌长离不知道这图案什么含义，但那是金线和银线绣成的，这个她还是认得。
他是什么人？娘亲人呢？
乌长离满心的疑问无人可诉。
“……喝完了。”她低声道。
“嗯。”那人起身下楼，很快又回来了，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回身坐回桌子边，按着剑道：“睡吧，明天继续赶路。”
灯随声熄灭，乌长离眨了眨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不知道是哪扇门、哪扇窗没关好，一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乌长离几乎没睡着。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有人！
乌长离揪住被子不敢动弹，身上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什么人？怎么办？他醒着吗？
她转动眼珠试图看向那人，才发现那桌子边根本没人！
人呢？！
外面的脚步声愈发密集，窸窸窣窣的，乌长离的心跳极速加快。
她听人说，世上有很多坏人，专门偷小孩，卖去做奴隶，还有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匪徒，他们专吃人肉！
我要死了么？
乌长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可我还没等到娘亲，她找不到我怎么办？
如此想着，她眼角便不自觉地淌下泪水。
倏忽，门外传来几声短促的痛呼，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重重落地，发出砰砰的响声，震得地板都在振动。
东边响起一声口哨，剩余的脚步声迅速加快，但这一群人似乎来不及了，一种利器插入木板的声音接连传来。
嘭——
巨大的撞击声终结了所有声音。
万籁俱静。
“叶无乡，本事渐长啊。”突兀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
乌长离感到这声音就在她头顶！
“啊！”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手便已经扼住她的脖颈，将她从床上提了出来！
温热的气息从她耳后传来，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后颈——是刀！
“这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女儿么？哈哈哈……”轻佻的笑声统统灌注到乌长离耳朵里，“日月宗第一杀手，原来这么个小宝贝。”
“呃！”乌长离脖颈的手骤然收紧，她不自觉地抓住那双手，开始拼命挣扎。
背后的人拿下她的手跟取一张纸一样简单，将她不紧不慢地箍在怀里。
“小丫头，别动啊，我的刀可是会杀人的。”他调笑道。
嘎吱。
门开了。
外面的灯光映着叶无乡挺拔的身影，以及尚在滴血的长剑。
“仇秋，放开她。”叶无乡冷冷道。
背后的人笑了一声，“哦？若是我不放呢？”
“你也是杀手，该懂得规矩。”叶无乡双眼冷视，轻轻地抖了抖长剑。
“同日月宗的人讲道义么？我仇秋还没那么高尚。”背后人的刀浅浅地划破了乌长离的后颈，乌长离疼得哭出声来。
“哥哥，救我……”
她好害怕，她真的会死在这的。
叶无乡微微眯了眯眼睛，身影快如鬼魅，立时闪到床边，长剑豁然劈来，仇秋抱着乌长离一个侧身，用刀挡住了一剑。
房内光线微弱，不知他们是如何看清对方的招式，眨眼间二人交手十几招，乌长离被仇秋夹在腋下，跟着他滚了好几个来回，额头撞出几条口子，鲜血顺着鼻翼流进她嘴里。
叶无乡剑法狠厉，一剑剑刺向对方命门，毫不留情。
“叶无乡，你个疯子。”
仇秋没想到这人疯得厉害，只要能杀自己，连这个小女娃的死活也不顾，好几招几乎是擦着女娃的心脏过去，要不是他及时躲开，先死的会是这个女娃。
“仇秋，再给你一招的机会，要放开她，要么和她一起死。”叶无乡落在地上，长剑正对着乌长离的胸口。
乌长离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日月宗的人当真没有心，今日就先放过你，下一次，你不会再这么好运了！”仇秋嗤笑一声，将乌长离抛出去，自己破窗而出。
乌长离扑进叶无乡的怀里，房中的灯骤然点亮，她仰头正对上叶无乡寒凉的双眼。
“好了，别怕。”叶无乡抱着她坐到床边，抬手拂开她的头发，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在她后颈和额头的伤口撒上秘药。
乌长离弓着背无声地流泪，她不知道是为哪一样哭，或是怕自己真的死了，或是怕……怕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叶无乡松开她，将她侧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只说：“再睡会儿，天亮就南下。”
乌长离啜泣了两声，背对着他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