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

    “林峦之!谢招入狱,你分明知道最近风声如何,外面都在传谢招沈放二人通敌叛国,父皇龙颜震怒,朝上的哪个官员不是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做事。你倒好,直接放言沈放无罪?朝中谁人不知你是我麾下的?你让父皇怎么想?”

    说话的人就算是在气头上,谢招入狱四字也是压着嗓子说的。若非沈芸英听力过人,也听不清。

    他话落,周围人跟着附和。

    “对啊,林世子,你这样做将殿下放哪儿啊?”

    “嗨,林世子这是心向乱臣贼子,哪里顾得上殿下啊。”

    “林世子……”

    从隔壁传来响动起,毛升一直观察着沈芸英的一举一动。

    这两日的付出成不成就全看今日了。

    一想到林二公子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他就咋舌。

    在他看来,这位沈姑娘是容貌出众不错,但说到底只是孤女一个。

    林二公子何至于此。

    相别于隔壁的嘈杂,少女正安静地埋头吃饭。

    从毛升这看去,只能看见少女小半张脸,带着哀色的眉眼低垂着。

    听到隔壁提及沈放二字,少女原本放松的身形瞬时僵硬了,眉头也蹙了起来。

    毛升不知怎的,心跟着紧了一下。

    隔壁的对话还在继续。

    几人七嘴八舌说着,都在斥责那个为沈放说话的人。

    “闭嘴!”被称为殿下的人一声怒吼,隔壁瞬间静了下来。

    他平复了一瞬,再开口声音缓了许多:“林峦之,你说,总要给我个说法。”

    此话一出口,隔壁似乎更静了。

    不过沈芸英也能理解,毕竟一向多疑易怒的二皇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林峦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沈芸英垂着眸,慢慢搁下筷,目光落在膝上摊开的掌心上。

    掌心上的掌纹盘踞交错,和前世没什么不同。

    毛升仔细看着她的神色,景儿攥紧了帕子。

    两个雅间的人都等着林峦之的一句话。

    “殿下,臣说过,沈将军护民爱国十数载,无罪。”

    好像从来不曾怀疑过一样,一道平静异常的声音回道,仿若在夜里坚持发光的烛火,坚定如许,也如春日和煦的微风,叫人满怀希望。

    一墙之隔,沈芸英头埋得更低了些,手渐渐握紧了。

    前世,许多人听闻林峦之将娶一个孤女,都去问林峦之为什么。

    但也有不同。

    夕阳下,寡言的将军仰头饮过一壶酒,擦去唇边酒渍问她:“你有鸿鹄之志,更是将帅之才,为何在林峦之手下做事?”

    王虎怒气冲冲地闯入帐中,“你疯了不成?!拿命换来的荣耀也能拱手让人?林峦之也配?”

    向来纯真开怀的乌金沉着脸拦住她离开的步伐,“沈哥哥,你要离开军营吗?是林峦之逼你吗?”

    ……

    最后是无声的黑暗里,冰凉的触感长久地划着她的掌心:“你并非耽于情爱之人,却甘屈于他的后院,为何?”

    他们从不觉得她比定远侯之子差些什么。

    他们每个人都问过她为什么,但她从来都没回答过,只是笑而不语,继续披上战甲冲锋陷阵。

    或许她早已察觉了不对,才会不敢回头看。

    为什么呢,为什么属意林峦之。

    沈芸英回首过往,前世她自投罗网、所有悲惨血泪的开始,就是这一句坚定又温暖的“无罪”。

    隔壁雅间的气氛凝滞了下来。

    “好好好!沈放是功臣良将,你林峦之是举世清流!”紧接着便是一声摔门声。

    其余人刺了林峦之几句,紧跟着摔门离去。

    沈芸英知道,隔壁雅间只余林峦之一人。

    “侄女……”毛升正想假模假样地关怀一番,却罕见地顿了一下。

    少女仍低着头,晶莹的泪从脸颊划过又落入碗中,瘦弱的肩头微微抖动。

    没有一丝泣音,无声地哀恸。

    景儿也红着眼转过头,泪水盈眶。

    毛升看着主仆二人这副样子,不禁叹服林二公子的手段,再开口声音更轻缓了些:“侄女你别听那些人说什么,沈兄肯定是被污蔑的。”

    景儿哽咽道:“当然是污蔑,沈将军绝不会通敌叛国。”

    之前她们在擒风寨,不知道外面的传闻,出寨时谢侯、云麾将军通敌叛国的谣言已经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越靠近京城,谣言越甚。

    王虎等人辩驳过许多次,但谣言传得太快了,各酒楼茶肆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都在谈这件事。

    最后王泰带人抓了个人来问,众人才知这是有人故意传播的。但是小姐听了这件事好像并不意外。

    她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自清山那次险些出事起,景儿就不知道小姐心里在想什么,明明说好去北境找将军,却改道去了渌州,救了一批孩子弄了一身伤。如今进了京城还要装哑。

    要是将军还在,小姐怎么会这么辛苦……

    景儿眨了下泛红的眼,眼泪瞬时流下。

    她虽然不知道小姐的筹划,但小姐吩咐的她一定会做到。

    毛升见主仆两人皆是无言哭泣,正琢磨着如何引出林峦之的身份。

    景儿扶住沈芸英颤动的肩,一双泪眼看向毛升:“不瞒毛大人,我们这一路听到了不少这样的谣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将军说话。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和毛大人一样的好人的。”

    毛升心虚地笑笑:“世上本来就是好人多……”

    隔壁门扉轻启的声音传入耳里。

    沈芸英顿时抬起头,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清澈有光。

    未等两人反应,她急匆匆地起了身向门外奔去,衣袂裙摆如流云般飘远。

    “小姐!”景儿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跟上。

    “诶,侄女你去哪儿?”沈芸英突然跑了,毛升一头雾水,急扶着肚子起身跟在身后。

    沈芸英出门时,隔壁雅间的门大大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不见一个人影。

    景儿跟着她团团转,疑惑地问:“小姐,怎么了?”

    沈芸英急忙转身下楼,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已经快行至大门口了。

    一切皆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只除了这世的她选择伪装。

    但她知道只要她追去,结果不会变。

    因为自她踏入这个地方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之中。

    沈芸英将心中的仇恨深埋,踏着前世的血泪一步步朝那道身影追去。

    一袭白衣清丽无双的少女一出现便吸引了人的注意。

    “快看快看。”

    “那是谁?”

    “就是我刚刚叫你看的那位。”

    少女动静不小,引得大堂的食客纷纷投去视线,只见一个纤弱美丽的白衣少女匆忙下楼朝门外跑去,却因步履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

    这一摔可不得摔个鼻青脸肿?

    众人心头跟着一紧。

    “小姐!”景儿看到心头一悬,虽然知道这多半是小姐演的戏,但还是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少女快摔倒的瞬间,一双如玉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她,而少女因惯性落入了对方的怀里。

    景儿和食客们皆舒了口气。

    沈芸英在摔落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像是预见了惨剧般紧紧闭上了眼,直到双手抵住一堵温热的胸膛,鼻尖传来一股檀香。

    她眼睫颤了颤,动了动手掌。

    一声轻笑响起。

    “姑娘,可以睁眼了。”

    声音如春日暖阳,温柔又缱倦。

    沈芸英却像被陡然被寒风一吹,僵了一瞬。很快,她收起情绪,长睫轻扇,睁开了眼。

    面前之人外披天青色大袖衫,上附山水暗纹,内里一件白色交领衣裳绣着同色云纹。

    沈芸英慢慢抬头。

    对方相貌俊朗,垂眸注视着她,目光里带着不深不浅的温度,分不出有情还是无情,却令人如沐春风。

    林峦之。

    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沈芸英还是用尽全部力气才压下杀他的冲动。

    目光相接,她像是受惊般,匆匆往后退了几步,景儿适时上前扶住了她。

    她垂眸行礼。

    “无碍,”林峦之右手负于身后,摇头笑道,“不过姑娘下次记得看路,这般好的相貌若是折损了,甚是可惜。”

    他说话时,负在身后的手难耐似地紧了紧。

    沈芸英羞怯似的低下头去。

    这副小女子作态令林峦之心中嫌恶,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将柳无许昨夜说的话抛诸脑后,负在身后的手做了个手势。

    “世子,玉佩找到了。”一名侍从立时走近,朝林峦之拱手禀告。

    林峦之颔首,正准备迈步离开,却被人牵了下衣袖。

    他侧首,少女灼灼地看着他。

    “姑娘可是有事?”明明看向她的眼里厌恶几乎要掩藏不住了,可询问的语气仍是温柔的。

    沈芸英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好向景儿看去。

    景儿会意,行礼问道:“感谢公子救扶我家小姐,不知公子姓名?改日必登门拜访。”

    一旁的侍从答道:“我家公子乃定远候林家世子。”

    他将“定远候林家世子”几字咬得极重,意欲吓退这些“不长眼”的人。

    可两主仆像没听懂其中的嘲讽,眼睛一亮,相视一笑。

    景儿再次行礼:“我家小姐乃云麾将军沈放之女,方才听世子替沈将军说话非常感激,刚才形色匆匆也是想当面道谢。”

    沈芸英行礼。

    林峦之恍然似的,目光更加温柔怜惜,眼底却暗藏冷芒:“原来是沈将军的千金,方才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见她们面色憔悴,他安慰道,“沈将军戎马一生,替大魏守北境十余年,未放一人入境,如今马革裹尸而还,峦之感恩钦佩。”

    “此谣传盖因谢侯而起,并无实证,姑娘不必担心。”

    “北境的雪不会掩埋英雄,英雄会清清白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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