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荣安堂时钟熙已经等在了那里。姬氏瞟了杨氏一眼，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人心照不宣地回到正厅，姬氏只留下李嬷嬷剩下的人都让退到抱厦①外面伺候。

    钟熙见终于没有外人了，他急不可耐地问道：“母亲怎能将橙儿许配给武安侯府的云琅？先不说其父武安侯是贵妃的亲兄长，就说一个庶子如何配得上橙儿？”

    姬氏不紧不慢地说道：“过几日，琅琊云氏的族长与族老们就要到京都来。云琅要过继到云钊名下，自此便是先侯世子云钊的儿子。嫡系嗣子②也算嫡出，如何配不上？”

    钟熙愣了一下，若真是这样，橙儿嫁过去也不亏。云琅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有武安侯太夫人王氏在，前程自然无忧。而且，那房人口简单。上只有一层太婆婆，中无公婆侍奉，下无姊妹妯娌，橙儿只需操心自己房里的事即可。

    想了想还真没什么好反对的，他便看向妻子杨氏，姬氏也随着儿子的目光看向了儿媳。

    杨氏微怒，没用的男人，这个时候看我作甚，岂不是让婆母恼了自己。可人是她找来的，为的就是结不成这门婚事，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就算是过继了，可那云琅依旧是贵妃的亲侄子不是？咱们皇后娘娘和贵妃向来不和。此时派人来提亲，焉知不是阴谋？再有，妾听下人们说起，前一阵子这云琅与他嫡母的亲外甥女儿有了首尾...为了女孩儿家的名声就只好委身他做了妾...”

    钟熙没成想还有这事，他立马反对道：“这样的品性，橙儿如何能嫁？母亲，这婚事万万不可啊！”

    姬氏看了一眼“添油加火”的儿媳，冷笑道：“贵妃何时能做得侯太夫人的主了？你们也真是高看她。还有，你妹妹从宫里传出话来，贵妃有意招杨脩为驸马。如今杨脩妻孝已满，杨家人自然是等不得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钟熙的妹妹入宫为后生下太子，无论是定国公府亦或是杨家都是铁杆儿的太子党。杨脩又如何能娶贵妃所出的永嘉公主？自然是要在贵妃说动皇帝前先下手为强，将杨脩嫡妻的位子找人占上。如此一来，钟橙就成了被利用的对象，也成了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杨氏顶着丈夫的怒火硬着头皮解释道：“妾不敢说妾的娘家没有私心。可若真是让贵妃得逞，贵妃再顺势让脩儿做大皇子府上的长史，到那时杨家难道要一分两半，一半支持太子，另一半去支持大皇子不成？

    这是贵妃的离间计！她是想借一场婚事挖太子殿下的墙角啊。橙姐儿若是嫁去杨家帮脩儿解了困境，那就是脩儿的恩人，也是杨家的恩人，杨家上下定会以礼相待的。

    再说，自古以来，大家出身的公子小姐谁的婚事不是为家族谋利？就连公爷与妾的女儿不也一样要进宫吗？若是橙姐儿能挑得起家族重担，妾情愿让杉儿嫁给她表哥。她表哥虽是鳏夫，但好歹没什么贵妾通房杵在那儿碍眼呢。”

    听杨氏这么一说钟熙也有些被说动了，可一想到莲妹的嘱托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母亲这样做自然有母亲的道理，你协助母亲办好婚事就是了。”

    杨氏眼见丈夫已经听进了自己的话却又立马拒绝了，她想了想阴阳怪气道：“听说今儿橙姐儿去了外院书房，想必是和公爷说了什么吧。”

    钟熙有些不自在，低声训斥道：“胡说些什么！是我叫橙儿过去问了问她近况又送了她几本书。”

    自从那次“醉闯”事件后，姬氏眼见得对钟橙越发的冷淡，杨氏刚才故意说成是钟橙去找钟熙，为的就是激起婆母对钟橙的厌恶。可让她不安的是，往日百试百灵的招数今天反倒没了用，姬氏就跟没听见似的。

    她心有不甘，将话说的再重了些，“不是媳妇非要危言耸听。只是...二弟和弟妹去的时候橙丫头已经十二三岁了，难保不对家里有怨恨...若是让她嫁到别处去，媳妇总归有些不放心。如今将她嫁到杨家，既解了脩儿的困境，又为她找了让咱们放心的归宿，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况且，她如今不仅样貌，就连脾性也随了弟妹...还是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呢。”

    钟熙想到当年的事，又想到莲妹宁为玉碎的性子...反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心想，莲妹的话许是气头上的话，杨氏虽与莲妹交恶但杨脩却人品贵重，想必这个女婿她会满意的。

    见儿媳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了儿子，姬氏感慨万千。若不是老头子提携哪里有杨邺的今天？如今倒好，我公府的嫡出小姐竟然要被算计去给杨家“救火”，他杨家好大的威风！

    而自己的儿子竟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任由自己的外院内院都成了杨家的“天下”。再过几年，这公府是不是要改换杨姓？太子的外家是不是也要改成他杨家人？

    自己这儿媳还真当自己老糊涂了不成？自己还没死呢，这公府也由不得她只手遮天！

    她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称“是”后，将这几日杨氏与外院幕僚“勾结”，想要算计钟橙婚事的过程说了个清楚明白。

    钟熙此时才发觉之前种种的不对劲来，自己竟是被人戏耍了！他盛怒之下打了杨氏一耳光，“贱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插手外院的事！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竟都是你杨家养的，好哇，好！”

    杨氏自知理亏心中虽恨却不敢辩驳，低声哭了起来。

    “娘！我要休妻！我要去问问杨邺是什么意思，养出个算计夫家的女儿来！”

    杨氏没料到往日好拿捏的夫婿竟然说出“休妻”这样的重话来，心中不免慌乱起来。若是坏了爹的事...那她就彻底完了！她赶紧跪在丈夫跟前，求饶道：“公爷，妾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您，背叛公府啊。

    妾只是一时糊涂想帮脩儿而已，哪里敢和外院联络？定是他们听说了此事想为主母分忧也未可知啊。在公爷面前，妾不敢说假话，公爷一查便知。妾...呜呜呜...冤枉...妾真的冤枉...”说罢倒地痛哭形容甚是可怜。

    钟熙被她哭的心烦意乱，见她那可怜样儿心里不免软了些。姬氏自然是看出来了，她冲李嬷嬷打了个手势，李嬷嬷立刻从后房门叫来等待已久的大力嬷嬷。

    她们将杨氏强按在地上，卸掉了她的下巴，给她灌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药。杨氏当即就昏死了过去，李嬷嬷又吩咐大力嬷嬷们将杨氏抬到须弥楼，她自己也跟着过去“照顾”了。

    钟熙看得目瞪口呆，他大惊失色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她好歹是公府的主母，即便有错咱们罚她就是了，何必如此作践她？”

    姬氏看了儿子那张脸半晌，叹了口气，怎么就不像他一样聪明呢。钟熙见母亲一直沉吟不语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惹她伤心了，他立马跪下道歉：“娘别生气，是儿子不好。”说罢快速膝行③拿起旁边的美人拳④递给姬氏“您有气就打儿子吧，千万别伤着自己的身子。”

    看儿子在自己跟前撒娇认错，姬氏忍不住心软了。罢了，他从小就是个心实的孩子，哪里懂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自己耐点性子，慢慢教就是了。

    她拿起儿子手上的美人拳假意“锤了”他一下，“地上凉，还不快起来！”钟熙见母亲面色缓和知道这是不气了，他连声说道，“是是，儿子听娘的。儿子总是让您操心，儿子有罪。”

    姬氏拉着他同坐在罗汉床上，细细地与他分说道：“解决杨脩的困境橙姐儿并不是必须且唯一的人选，随意挑个官宦小姐也不是不行。可杨家却怂恿杨氏死咬橙姐儿不放，其中必有古怪。”

    “孩儿愚钝，请母亲明示。”

    “杨家是太子一党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可贵妃却偏要与杨脩联姻。咱们公府与杨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贵妃将公主下降，杨家这条大船也不敢轻易掉头转向。这步棋明显就是步臭棋，可贵妃若是个蠢的又怎会与燕儿分庭抗礼这么些年。所以我猜许是杨脩有了别的心思也未可知。”

    钟熙气到，“竖子他敢！”

    姬氏笑道：“他敢不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杨邺不敢。如今风声从宫内传出，杨邺想用再次与公府联姻的法子向太子表忠心。”

    钟熙不解道：“他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吧？可娘为什么要反对呢？”

    姬氏冷笑道：“若是你爹还活着，他敢算计咱们家的孩子给他杨家人擦屁股吗？既然问题出在杨脩身上，就让他们杨家自己解决，休想打橙姐儿的主意。”

    钟熙十分惭愧，“是儿子无能，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姬氏摆摆手，“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杨邺此人老奸巨猾又善于伪装，我们一时不察降低了警惕也是难免的。

    哼，他杨邺当年不过是弘农杨氏的旁支，若不是你父亲提携哪里有他今天。不过刚有些根基就敢把手伸进咱们府里，妄图掌控公府为他们杨家谋好处。咱们若是再不警醒，说不准哪天太子殿下都成他们杨家的傀儡了。

    姬氏的一番话听得钟熙冷汗涔涔。这么多年来，他与丈人相互扶持，两人感情深厚虽不是父子却胜过父子。若不是杨氏这次犯蠢，他竟不知杨家背后的野心如此之大。

    他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杨氏...娘打算怎么办？”

    姬氏想了想，“就先让她病着吧。明年先是栋儿要下场，紧接着太子“出阁读书”⑤、大皇子“出宫建府”。后年，两位皇子均满十八，就该选妃了。这段时间杨氏绝不能有事，她病了大家都好。杨家经此一事，自会有所收敛。等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咱们再好好和他们算账！”

    钟熙在大事上一向由着母亲拿主意，他点点头又问道：“那橙儿的婚事...”

    说到钟橙的婚事，姬氏不免喜气盈腮，“你不知，今儿武安侯太夫人给了橙姐儿琅琊云氏的主母印。”

    自来定亲信物多为家传玉佩、玉镯的，极少有拿家族印信的，武安侯太夫人如此郑重倒让钟熙有些诧异，“这倒是奇了，儿子不明白。”

    姬氏笑道：“傻孩子，有什么不明白的。云琅承继了云钊的香火就是她王氏的嫡亲孙儿。你没听杨氏说嘛，云琅娶亲前先有了房小妾？”

    钟熙急道：“就是。这样的人儿子可不放心橙儿嫁给他。”

    姬氏点了点傻儿子的额头又笑道：“说你傻你还真傻。他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自小崔氏有了自己的儿子，云琅这庶长子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这突然冒出来的什么表妹贵妾，我料定不是云琅自愿的。如今他成了王氏的嗣孙，王氏哪能不护着他呢，定为他找一个好岳家彻底摆脱生父和嫡母的控制。我见今日这情形，王氏对这个嗣孙还是很满意的，否则也不会用琅琊主母印做信物。所以说，你放心，咱家橙姐儿吃不了亏的。”

    钟熙喜道：“还是母亲睿智。”

    “还有呢。当年，云锐虽蒙圣恩过继给了王氏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可这么多年了，琅琊云氏愣是不认他为家主，所以他才满脑子琢磨着让他的嫡子尚主，想借皇家权势逼迫家族俯首称臣。橙姐儿嫁过去后...”

    钟熙立马接过话来：“橙姐儿嫁过去，咱们家就和琅琊云氏有了关系。不出所料的话，王氏定会为云琅争取云氏嫡系势力的继承权。云琅和生父早就有了嫌隙，咱们再稍加挑拨拉拢，琅琊云氏即便不站在太子和咱们这边，也绝不可能去帮贵妃和大皇子！”

    “哈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可儿子担心...”钟熙似乎想到了什么，“担心橙儿她...”

    姬氏自然知道儿子要说什么，她敛起笑容，“这么多年我一直由着杨氏磋磨她你说是为什么？七年了，她的尖牙被拔、利爪被砍、傲骨被断，如今她比谁都明白，父母双亡后，她能依靠的只有公府、只有你我！”

    “.......母亲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