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

    镇国大将军当真无粮了吗?

    不,他只是少粮,但他宁可他人死,也不想让手下精锐饿一顿肚子。

    此行之荒谬残忍,罄竹难书,天人共愤!

    明明应该是保护百姓的军队,到头来,却成了百姓的催命阎罗,他们比扰乱虐杀边境百姓的燕昀边军,都要可恨千倍万倍!

    澜淙与薛渐屏对视一眼,抱拳齐声应是。

    世人皆知先帝暴虐不仁,还以为镇国大将军是什么救助百姓的好人。

    那就让他们知道,就是镇国大将军,不但阻挠赈灾,坐视百姓生生饿死,而且下令手下士兵强抢百姓粮食,以致如此大规模的死亡。

    还是澜瑛阁,千方百计才从他们手底下救下了一部分人。

    哪一方才是真正为民,一目了然。

    薛渐屏却有些顾虑,“主上,我们如此,镇国大将军一旦猜到,会不会让北军返回攻山?”

    南宫姣转过廊柱,回身面对他们时,披了满身灯火阑珊,言语平静从容到傲然,“到那时,他怕是早就得了我们征兵的消息,与此相比,还怕所谓传言被发现吗?”

    自是不怕。

    如此大事暴露在他眼下之时,传言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薛渐屏神色微松:“还是主上见识高超。”

    这一句,听得南宫姣颇为无奈,“你们来青川一趟,都随着匡裕学坏了啊,句句不离自谦和拍马屁,你们不累,听得我都累了。”

    澜淙笑道:“哪里哪里,还不是主上威势愈盛,今日您在台上,他们的眼神简直了,看神明怕也最多这般吧?”

    南宫姣抬手给了他肩膀一巴掌,“说胖你还喘上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声音。

    “什么胖啊,你们在说什么,我可听到了我的名字啊。对了,你们可曾见到……”

    来人转过转角,一下愣在原地,嘴里还惯性吐出剩下两个字,“主,上?”

    南宫姣真应了声,问:“何事?”

    澜淙薛渐屏难得见匡裕这个呆样,笑出了声,“你找主上,怎么辨不出主上声音?”

    匡裕欲哭无泪。

    他基本没听过主上女子本音,还以为是阁中哪个女阁众和这两人说话呢。

    连忙行礼,“主上,是郭家郭啸东在外求见,可要属下将人打发走?”

    “这么晚来求见?”澜淙诧异。

    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城中还有宵禁。

    薛渐屏倒是毫不意外,抱臂道:“许是听闻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便匆忙想法子赶过来。”

    南宫姣想想郭家近日表现,颔首,“将人带来此处。”

    “是。”

    此处是澜瑛阁两处楼阁之间的连廊拐角,正好是一处小亭,前后灯火通明,又有月光盈照,夜间景色格外不错。

    也正因处在转角,匡裕从大门方向过来时才没看见转角另一头的南宫姣,故闹了笑话。

    南宫姣在靠栏杆的吴王椅坐下,半倚在鹅颈形状的靠背上,悠然等待着。

    澜淙依靠廊柱,遥遥看着匡裕领着人进来,越来越近,不禁奇怪,“今日月光有这么白吗,他头上怎么跟闪着光似的。”

    薛渐屏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此刻忍耐着才没白澜淙这家伙一眼。

    待走进了,澜淙才看清楚,一下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这才几日不见,这位郭家家主竟然就生了这许多华发,成片掺杂在黑发中,月光一照,明灯般晃眼。

    还有身形,消瘦不说,还佝偻许多,无半分之前的傲然自恃,已经与普通老翁大差不差。

    可他的年纪却远不到老翁的年岁。

    短短几日,就如度过了十几年一般,一夕现了老态。

    待人在她面前跪好,稽首行大拜之礼时,南宫姣才将视线向下,移到他身上。

    这一移,就定在那华发之上,定了几息。

    到他礼毕抬首,又被脸上多生的皱纹吸引。

    南宫姣微冷的眸色闪过几丝复杂,“郭郎君这几日,倒是颇为辛苦。”

    “不敢当公主夸赞。”郭啸东的笑容已有苦相,配不上他一身的锦衣华裳。

    郭家如今,其实也只剩这些蔽体遮身的衣物值钱些。

    “公主肯见我,已是我的福报。”

    “何事?”南宫姣道。

    郭啸东讪讪,仰头环视一圈,正碰上在场几人如出一辙的冰冷神色。

    他一咬牙,猛然再次叩首,乞求:“求公主看在我几家办事得力的份儿上,救救我们!来日做牛做马,公主只要用得着,绝不二话!”

    南宫姣翘起二郎腿,往后结结实实靠在栏杆处,下颌微抬,“征兵之事,只是将功折罪,我澜瑛阁不秋后算账已是信守承诺,往后,又有何能用得到你们的地方?”

    郭啸东走投无路,涕泗横流。

    “公主,您知道的,您让人送入镇国大将军府的信件,待寿王行事被朝廷阻碍,一定能够查到我们,不过迟早而已。

    到时,我们几家上百口都没有活路。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就像救那些饥民一样,也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南宫姣冷笑一声,“你们如何能与饥民相比,拿着民脂民膏坐享其成,之前连施粥都不肯,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澜瑛阁发善心?

    况且,是你欲谋害在先,此时不过自食恶果,不论善恶是非,只是成败而已。

    这是你们该承担的后果。你该感谢,我们并非落井下石之人。”

    不然,寿王就不是日后知道,而是现在就能知道。

    郭啸东面上血色尽褪,有如金纸。

    他唇剧烈颤着,声线嘶哑,“公主,求求您了,求您,只要您愿意,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您举手之劳,我们几家全族人就有希望活下去啊。

    哪怕治罪,我愿意死,我们这些罪魁祸首的家主都愿意的,哪怕入澜瑛阁私狱,生不如死都行,求求您……求求您起码,起码让我们的家人活下去,幼子何辜!老母何辜啊!”

    他们知道寿王手段的,与宫中如出一辙,背叛就是诛九族。

    可澜瑛阁不同,澜瑛阁在江湖是出了名的讲道义守承诺,从不诛连,更不牵扯无辜。

    说完,郭啸东就不断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地上,一下接着一下,不出三四次,就已经一片青紫。

    他却像没感觉一样,还在不停磕着头,很快磕得血染上地面,越晕越多。

    “行了。”南宫姣淡淡开口。

    可郭啸东连日劳累,成日恐慌,身心早就到了极限,头又在地上撞了那么多下,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楚,还在往下磕。

    亭中三人见状,都欲出手,匡裕离得最近,弯腰,一只手不费多少力气就让他动弹不得,声音如雷炸在他耳边,“郭啸东!”

    郭啸东浑身一激灵,缓缓抬头,额头的血溢出,向下流过眼睛,将他的眼染上骇人的红。

    看得匡裕皱眉,递给他一方帕子。

    郭啸东没看到一般,双目只紧紧盯着南宫姣,眸光自绝望的死灰里生出一点希冀,可面上肌肉太过紧绷,稍有一点表情便扭曲地抽搐起来。

    怪异的模样不人不鬼。

    声线似只剩下一根悬杆支着,又似刚燃起的烛火一吹即灭,“公主,公主您可是应了?”

    尾音颤抖着往上,泪从眼中溢出,混血流下。

    南宫姣双手交叠在膝上,身子前倾,“我澜瑛阁不收无用之人,留着只知享受的妇孺做什么,要我说,应该反过来,大人便罢了,孩子收入阁中。

    澜瑛阁收的孤儿不在少数,正好与他们一块儿,由阁中好生教养长大,便算是澜瑛阁嫡系,你看如何?”

    郭啸东呆在原地,“孤儿?”

    他们几家的孩童都成了孤儿,那其他所有人,不是都得死?

    “放心,”南宫姣道,“澜瑛阁不会出手,相反,还会给你们一次求救的机会。至于可否度过难关,全看你们本事运气如何。”

    话音落,南宫姣起身,“匡裕,带他去取信物。”

    匡裕抱拳。

    澜淙薛渐屏跟在南宫姣身后离开。

    匡裕直身,向下斜睨着郭啸东。

    “走吧。”

    郭啸东目光怔怔,还没回过神来,游魂似的踉踉跄跄跟在其后。

    心中种种滋味翻涌在一起,纠缠不休。

    但渐渐,走得越来越坚定,脊背也挺了起来,若忽略他一身狼狈,倒是有几分往日风范。

    信物便是一枚印有澜瑛阁字样的玉牌,小小一枚,还不足半个巴掌大。

    郭啸东双手举过头顶,躬身接过。

    匡裕道:“主上仁慈,赐予你们活路,还望以后牢牢把握。否则,澜瑛阁的手段,远胜朝廷诛九族。”

    郭啸东:“一定谨记,多谢匡阁主。”

    而后,身子转了个方向,对着刚刚南宫姣所处之方位,高声:“吾等满门,多谢澜瑛阁主上大恩大德,定九死以报!”

    匡裕冷眼看着,凉声:“夜深了,郭家主请。”

    两队身着武服短打的阁众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路两旁,步伐整齐铿锵,上前一步,地面都仿佛震颤一瞬。

    队伍中间,恰留出供一人通过的小道。

    数道目光压在郭啸东身上,大有他若不立刻走就出手将人丢出去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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