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

    匡裕诧异抬头,“怎敢劳烦主上?不如我……”

    “你下去,就能一眼在比武开始不久的时候辨出胜负?”

    匡裕汗颜,默默垂下了头。

    他不能。

    上场比武他可以,但要论眼力提前裁决,他还差得远。

    南宫姣安慰:“我坐了一整日了,也得活泛活泛筋骨不是?”

    匡裕低低弯下腰行了个全礼:“是,多谢主上躬亲!”

    南宫姣瞥他一眼,披风在他眼前带起一阵波浪般的弧度,匡裕再抬起头望去的时候,南宫姣已经从二楼飞身而下,轻巧落在了比武台上,稳稳定在中央。

    此时,正是台上两位比武之人几招过后,分开在擂台两侧的空档。

    于他们而言,只是眼前一晃,便兀然出现一个黑红身影,打眼瞧去的时候,险些被南宫家通身的气势唬得又后退两步。

    匡裕慢了一步,才到台上。

    他先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南宫姣行礼,随后高声道:“天色已晚,我澜瑛阁主上念及大伙儿比武一日,也观武一日,十分辛苦,为节约时间,也为公正,特亲自下场裁决。”

    南宫姣环顾一周,她还是头一次站在这个角度看全场,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台上,可在她看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南宫姣依旧是那雌雄莫辨的声线,悠扬传开,其中蕴含的劲道高深莫测,似是有人贴着耳郭耳语一般,不少人都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诸位辛苦一日,吾亲自上场裁决,凭多年经验眼力了解双方实力之后定出胜负,若有人不服,允许挑战,若挑战成功,便算我澜瑛阁欠诸位一次。”

    话音落地,无人敢发出声响,更别提其它。

    在场诸人,无论是之前比武已有结果但还留下观看的,还是等待上场最终决出胜负的,都堪称崇拜地看着台上的南宫姣。

    这便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啊,他们何其有幸,竟然能目睹真容,竟然能够亲眼目睹这闻名于天下的赤藤面具。

    这一身装扮,多少人私底下模仿,只为表达崇敬之情,可是今日,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亲眼看到了。

    并且光明正大。

    不像之前在她还在帘子里的时候,光线昏暗,从外头看基本上连身形都看不太清。

    此刻虽然光线比之前暗了一些,但足以看清每一处细节。

    许是知道自己的眼神太过露骨,在南宫姣看过去的时候,都颇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竟然荒谬地涌上害怕,害怕南宫姣因为他们的视线生怒。

    南宫姣其实全然不在意,身为澜瑛阁阁主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每一次出场都是众人的中心。

    只不过这一回,人格外多些罢了。

    可再多,能多得过之前在断天崖边,燕昀王军和灰衣人在身前齐聚的壮观场面吗。

    那才是真正的万众瞩目,且每一双眼睛,都含着嗜血的杀欲。

    如今这算什么,甚至都无法在南宫姣心湖掀起些微波澜。

    等了片刻,见无人发言异议,南宫姣后退到擂台边上,令:“开始吧。”

    一声令下,早就虎视眈眈的双方猛然冲上前,劲道不知道比之前足了多少。

    此刻之前,他们一心只想着比武,可是现在,除了比武,他们更多是想在崇敬之人面前,想在未来主上面前好好表现。

    若是先前是按部就班你来我往,那么现在,就是不顾一切竭尽所能。

    他们敢这样,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擂台上不允许有人重伤的规矩。

    之前虽然有四个武功高强之人随时看着,但他们本身武力就不弱,知道若真不顾性命这四个人不一定来得及拦下,他们自己也惜命,点到为止。

    可现在不同,这可是世间武力巅峰啊,有她亲自看着,还能有比这个更安全的比武条件吗,没有了!

    今日若不豁出性命酣畅淋漓地战一场,他们定会后悔终生!

    场上的激烈,也让观战之人的精神为之一震,两人之间的战斗时时刻刻牵动着人心。

    别说场上的几乎没有这样战斗的机会,便是场下的人,往日亦不曾有机会看可以如此让人血脉沸腾的比武。

    台上南宫姣随着二人比武时的移动而动,紧密的战局之中,如闲庭信步,别有一番格格不入的悠然自得,仿佛她天生便该傲视群雄,也完全有这个本事,视雄鹰若幼鸡。

    人们看着看着,视线不知不觉竟被南宫姣这个没什么动作的人所吸引,直到锣鼓又一次敲响,他们才浑身一震反应过来。

    向场中看去,发现一方手中兵刃堪堪刺破另一人的脖颈,命悬一线。

    是南宫姣,她不知何时出手让二人止了冲劲力道,将一脚踏入阎王殿的人生生拉了回来。

    上头的热血褪去,刀剑自执剑人手中落下,掉在地上,砸出哐当一声响。

    不止败方感到后怕,胜者更是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

    此处只是擂台,并非战场。

    在场武功高绝之人,背后也并非只有一人。

    一人,代表的是一家,乃至一派,若当真将人不慎失手杀死,那后续的麻烦简直无法想象。

    或许要偿命也未可知。

    胜者的名字亲自从南宫家口中说出,在场诸人才长长松下一口气。

    后怕如潮水般退去。

    是啊,有澜瑛阁阁主在,就算只差毫厘,也是万无一失。

    立在四角的人上前,请双方下台。

    不远处,门前顶上沿伸出去的屋檐搭着简易的棚子,此处就是临时医馆,里面有阁中的医士为比武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匡裕在擂台下,从震动中回神,唤下一对比武者的名字。

    剩下四场,一场接一场,不足半个时辰,就全都分出了胜负。

    其中有三场,都是南宫姣在开局不久就一言定下。

    他人眼中的旗鼓相当,在南宫姣眼中,却是相差甚远。

    武道本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出招时的些许小毛病,都能酿成很严重的后果,时机转瞬即逝,比武者的眼力反应都十分关键。

    这里差一点那里差一点,综合起来,就是必输无疑。

    金榜在最后一场比武结束之时,添上最后两个名字,便迅速张贴了出来。

    站在金榜之前,南宫姣道:“三天之内,我裁定的四场比武结果双方如有异议,可再比一场,分阁之人会巨细糜遗记录过程与结果,层层核验后如确凿无疑,可进行更改。”

    南宫姣看了匡裕一眼,见他点头抱拳,便微微颔首,轻点脚尖,飞身回了二楼看台。

    众人目光追随而去,只能隐约看见她身形出现两次,就再也不见。

    姬轻跑得气喘吁吁都差点跟丢了,还是南宫姣特意停下来等她。

    “主,主上,你也太快了些。”

    姬轻抚着胸口不断喘息,面上红晕似霞光。

    澜淙抱臂走过来,毫不客气道:“分明是你太慢,哪有奴婢让主子等的。”

    “你!”姬轻瞪圆了眼睛,气结,“主上都没说我,哪里轮得到你!”

    澜淙啧了声,不再看她,与薛渐屏一同给南宫姣行礼。

    “主上。”

    南宫姣颔首,率先向前走去,这一回没加快步伐,慢悠悠在廊道中踱着。

    今日南宫姣忙着比武之事,阁中种种情报都是二人处理,此刻薛渐屏汇报:

    “主上,朝廷那边最新的情报里,赈灾的折子都被镇国大将军驳了回去,余下大臣怕他效仿先帝大开杀戒,并未再劝。现在各地传上去的灾情奏折,内阁都只作象征性的批示,并无什么实质旨意。”

    “效仿先帝?”南宫姣问。

    先帝之残暴疯狂百年罕见,镇国大将军虽唯利是图,但也不像是如此暴虐,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的,打压她倒是信。

    “主上,镇国大将军现在和以前可是完全不同,”澜淙接话,异常兴奋,“自从北军被我们吓退的消息传回京城,他就已经歇斯底里,但偏偏分不出精力无可奈何。

    之后又是饥荒又是皇后的,哦对,还有寿王,现在还有灰衣人在后头鼓着他们打擂台,他在朝堂之中早就没之前的掌控力了。”

    “前头已经发作一回,您应也看过,诸臣因皇后动作大庭广众之下质疑皇帝安危,那场面,镇国大将军是当场爆发,拿剑直斩了两人头颅,被三名大力侍卫抱住了腿才停下手,如此场景,可不就十分有先帝的影子。”

    这个情报,南宫姣确实知晓。

    想了想,她停下步子,回头。

    声线肃然:“北军现在如何?”

    朝中混乱,不给灾厄雪上加霜就是好的,可北军沿途征粮,定然夺了无数人生的希望。

    提到北军,澜淙面色凝重,“北军行动果然如主上所料,走了村落最多的路线,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的人不敢露面,只能在他们抢过之后去往下一处地点的时候,尽力救助幸存者。”

    南宫姣默然。

    那些种种凄惨的景象仿佛跨越空间,也压在了此刻他们的头上。

    再背过身时,南宫姣咬牙切齿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传出,“让人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编成歌谣,我要半年之内,天下所有百姓都得知道镇国大将军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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