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才刚刚要落下，空中大片大片雾粉色的云彩融在那烈火霞光中，金光偶尔从中透出来，将天空分界，一边绽着雾紫雾粉没有形状的云，而另一边却是即将入夜的深海幽蓝，隐隐约约能看到星星的影子。
泉一蹦一跳地走在小道上，手里还在把玩着新收集到贝壳，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估计今天又想向月羽展示她新得到的战利品。
“月羽大人！”
少女一脸欣喜地从树后冒出小脑袋，可下一秒脸上的笑容硬生生僵住，因为这次不止月羽在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纷纷转过头来，于是就形成了三个人都面无表情看着她傻笑的名场面，这让她有些许尴尬。
“咳！”少女清了清嗓子，“哈哈，那个，好多人啊！哈哈......”
于是从灵衣一众人的表情里，泉能感觉到，他们似乎觉得自己看起来更傻了。
“......”
好吧，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这么尬聊比较好。
“泉。”月羽朝她微微一笑，“他们是我的朋友，你可以给我们讲讲，你最近又遇到了什么趣事吗？”
“月羽大人？”
“我想听。很想，很想。可以吗？”他笑着坐在树根上，示意泉可以一起坐下。
“听说你之前在这迷路了，哈哈，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啊，这鬼地方走了半天走不出去。”
离垢爽朗一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吐槽盈雾之森是多么鸟不拉屎。
见状，灵衣也默默在泉的身后坐了下来。
“你们也是啊！”少女一听到相似经历，马上也跟着滔滔不绝起来，“我跟你们说，我一开始也是贪玩，然后...”
少女眉飞色舞地讲着当时的经历，离垢作为专业吐槽大户时不时做一点精准的总结，逗得本来就爱笑的泉更是乐呵呵地笑不拢嘴。
灵衣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月羽轻靠着树干，静静地听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眸里离合的微光闪烁，目光根本舍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
少女逐渐进入状态，一直吧啦吧啦讲个不停，此时灵衣看到月羽匆匆瞥了她一眼，她看到他的眼眸好像有点泛红，可当他的目光又驻留在泉的脸颊上时，又分明没有，灵衣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灵衣假意跟着一起笑出声，在发现少女并没有注意到她时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湖边的草地将法阵的最后缺的部分一笔一划补上，在指尖凝出一滴血落入阵中心，待阵成后，才不着痕迹地回到三人身边。
“哈哈哈！”
泉跟离垢笑成一片，连灵衣的位置变到她身边都没发现。
“泉。”
月羽在泉停下的时候抓住时机见缝插针地喊住了她。
“怎么啦，月羽大人。”
少女还没察觉到气氛的细微变化，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玩游戏？我最喜欢了！什么游戏呀？”
“你最喜欢的，寻宝。”他望着她，带着温和的笑意。
“那你输定啦！”
一听到是自己拿手的项目，少女笑着站起来叉着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范围是湖边那片草地，如果找到了，就送给你。”
“是什么，可以剧透吗？”她活动着筋骨，看来是已经在热身运动了。
“我最珍贵之物。”他轻声开口，就像是循循诱导猎物进入陷阱而耐心十足的猎人。
一听到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少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冲到湖边的速度甚至快到跑出了残影。
东西并不难找，灵衣知道，估计泉一下就能找到了，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决定了吗？”
她最后一次啰嗦。
“她的记忆，这次，就由你来清除吧。”
他看着那恨不得掘地三尺发现宝物的少女，痛恨自己将宝物放得那么明显，让他们剩下的时间这么少，又痛恨自己放得不够一眼就能找到，让自己有想后悔的时间。
“哇！好漂亮！是这个吗？”
虽然没有阳光，但是泉依旧能看得出指环上的这块宝石在阳光下有着多么耀眼的光彩，比她所见过的所有珍宝都好看千倍万倍，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宝贝。
只是她不知道，那是月羽的母亲留给他最后的纪念了。
“嘿嘿！有珍宝，不如有眼光，月羽大人送给我，一定是觉得我很有眼光对不对！”
少女的目光一直在宝物上，时不时笑着对月羽拍几句马屁，偶尔还夸夸自己，丝毫没有注意脚下的法阵早已悄然启动。
他的痛楚好像要溢出眼眶，他望着她眼眸尽是不舍，轻声对她说：“是的，我最珍贵之物，就在眼前。”
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泉这时才发现她的体内飞出一片又一片各种形状的碎片，就像一页又一页曾经消失在岁月长河瑰丽的诗篇。
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抓住那从她身上抽离而出的记忆碎片，可越是挣扎，萤光越是飞快地消逝，她慌乱地挥着手臂，像是凶兽口中将死之人无谓的反抗，那一点一滴在她指尖滑过的流光，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快乐，悲伤，期待与绝望，散落了一地，如同她垂下的眼眸，失了它们原有的光彩，慢慢死去。
“月羽大人，果然一直讨厌我，所以才会一直赶我走吧。”她盯着渐渐破碎消失的光芒发怔低喃。
她不再挣扎，像是认清了某种事实，突然笑出声：“原来是我输定了。”
而他只是隔岸观火，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她硬撑着，无望地看向他，穷其一生，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不知是在哪一刻，少女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灵衣收回了手，因灵力消耗过度，她连连退了好几步，好在离垢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她大口喘了一口气，刚抬头就看到月羽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少女走去，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靠着最后一丝信念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动，好像下一秒人偶就会重重跌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咚！”他重重地在她面前跪下，沉闷的响声像是大地的一声叹息。
“不...我喜欢你啊...喜欢你啊...喜欢你啊...泉！”
在曾经无数次警告过她的距离停下，他弯下了腰，头将近埋到了土里，双手疯狂捶打着草地，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突破它啊！突破那条线去拥抱她你都做不到吗？月羽。
“啊！”他又猛地直起身子，抱着头痛苦地朝上天崩溃嘶吼，像是在质问苍天的残酷无情，眼泪流得他满脸都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城里路边流浪的乞丐一般颓然。
明明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最后一次相见，也始终不能靠近她。
“我喜欢你啊！泉！”
比你曾经无数次对我的喜欢还要喜欢你，比我曾经无数次的喜欢加起来还要喜欢你。
他将身子重重低下，双手抱着头痛哭的模样就像是身处绝境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困兽。
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迷路的少女对他说“你好，我叫泉。”，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无边的黑夜中对他说“月羽大人。我可以靠近你吗？”
那样撕心裂肺的喊声荡在孤独寂寥的黑夜中，扯不开漫漫长夜中的一片黑暗，明明是夏季，为什么冷得刺骨，痛彻心扉。
昏睡在草地上的少女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口中沉默寡言，一向冷静自持的月羽大人，也会有这样癫狂失控的模样。
......
前一天的事让三人都沉默了一整宿，灵衣跟离垢都心照不宣地轮班照看月羽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是他们盯了一整晚，树下的人除了盯着湖边的草地走神以外，没有其他的行为了。
于是第二天太阳准备落山的时候，他们决定向月羽告别。
“我太久没出去，忘了神兽不在盈雾之森以南的方向，应当是以东才对。白泽不喜欢太阳，所以你们等太阳落山了再去碰运气，遇到的概率会大一些。”他的语气就跟初见时那般冷淡平静，但整个人却多了一层死气，像是寻常百姓家强撑着一口气但随时都要仙去的老人。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没有走错路。
灵衣与离垢对视了一眼，道了声谢便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走的时候灵衣曾偷偷回头瞄过一眼。
盈雾之森的森林高而密，阳光很少能透进来，她看到，他盯着成片连在一起的树梢，就仿佛在看一张密网遮蔽了外面世界的一切，他留在了这里，像是在等一道光线。
他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条项链。
......
出来的路，少了很多树木的阻挡。
灵衣一怔。
“这家伙重色轻友啊！我们出去，可从来没有树给我们让路！”
原来当时离垢的话，他悄悄地记在了心里。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怕他做傻事。
“没有人会想跟我这种人做朋友。”他曾经这样说过。
那这样，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月羽。
灵衣鼻子一酸，努力眨眼睛，生怕下一秒一个不小心眼泪会夺眶而出。
泉啊，你的月羽大人，明明是这样的温柔。
她吸了吸鼻子，跟上了离垢的步伐。
因为比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要熟悉得很多，这次灵衣和离垢很快就出去了。
“离垢。你说，一个人如果不停地遇到自己爱人的转世，那他每次爱的人，都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呢？”
她望着变了色的天空，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一直埋在她心里的问题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
她看到他在落日的余晖下回眸轻声道，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我觉得，或许除了最初的她和她的转世，他无法爱上其他人。”
她看到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他身后的彩霞渲染了天地，炽热的红光映在他的发间，他的脸颊，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笑容，温柔得像三月的小溪，像人间的四月天，像寒月里最温暖的焰火，像指尖流动的微风，像亲人间最亲昵的话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也没能将这一幕赶出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