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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大骚动

    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见他落泪,乃是他九岁那年爬树,不慎将手臂跌脱臼,二姨娘病急乱投医地叫来一江湖郎中,自称能接筋端骨,不要说脱臼,就算是断开两节也能接驳回去。结果这江湖游医摸着韩衍的手臂当一通捣鼓却是叫脱臼的那两个关节离的更远了,韩二少当场便哇哇一顿死嚎,哭得可惊天地可泣鬼神。

    好在这位江湖人称骗子三的郎中最终停手,荣伯找来了医馆的正经大夫,韩衍的手臂才得以保住。后来才知,那骗子三之所以被称为骗子三,正是因为他出手最多不过三次,因晓得自己医术不精,怕三次过后闹出人命,即不敢再有动作。

    呃,虽说不是医者自然没有父母心,也感恩他还剩一丝未泯灭的良知,不然堂堂韩家二少,此刻恐怕已是残人一个了。我想起他当时如何以分筋错骨手来回折腾韩衍,不禁感同身受地扶了扶自己的手臂——受罪!

    连我一个八岁的娃娃都看不过去的场面,爹自然听得胆战心惊,二姨娘又是一把吹枕头风的好手,爹当场就从屋里冲出来,拿着十两银子命家中所有家丁丫鬟明日上街寻得那该死的郎中,捉回来立马送官。

    也许是骗子三命大,早已不在城内,亦或许是家仆们福薄,谁都没本事拿到那十两银子,总之那骗子三是再没有与我们谋面的机会。

    但,自从那时起,爹对韩衍亲和了不止一点点。吃饭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形容瞧着他这位从前自以为不成器的儿子。出门归家也时不时给韩衍多带些零食小玩意,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且需照应着孩子受伤的心灵。就连课业,爹也给他一并省去了一半,他只用听不需写,且等到手臂完全不痛后再重新执笔即可。

    那是无比风光的日子啊,韩二少拖着他整日喊疼的手臂在靠椅上闭目磕着瓜子,我在书桌上冻得缩手缩脚练小字。整个寒冷的冬天他可谓是如沐春风,得势的摇首又摆尾。

    亲爹爹的这一阵春风化雨,硬是将不思长进的二公子感化成的韩赟第二,从此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文韬武略恐怕不及,但文武双全还是勉强可以的,资质不够,可勤能补拙啊!

    十六岁初学生意经,便学着爹的样子端起掌柜的架子,那时还被老辈们取笑,就是一个男孩急于证明自己已成为男人的急迫之态。

    再大一些触手四条大街十六桩铺面,已是有模有样,但爹仍捻着短须眼睛眯成一条线,无褒无贬,一转身后在口中含糊出只有我才听见的四个字——差强人意。

    二十岁,只身带着家仆与我下江南,查验进贡的绫罗,繁琐的工序几十道环环相扣,他没敢漏下一个针脚,却在独独叫我逃命时丢了要带回交差的银两。而今,正是因这失而复得的银钱,他得了爹爹一句“我衍儿终成大器”,便乘着韩赟从政的东风,正式接手韩百万全盘生意,成了韩氏一族最能倚仗的未来大当家。

    前半生已是嬉笑哗闹,摸爬滚打,后半生需当得理明智,笑对沉浮。

    韩衍,我一如那时,敬你是条汉子。

    我最初被帝王家定下时,城中除却几声惊叹外,皆是万般无解不可置信的面孔。现今大聘已下,吉日亦定,府内乃是大势已成只等君来的一派祥和,外头却是欢歌如潮普通同庆的热烈一片。

    常日里见我的邻里街坊因对我熟悉的很,现得了我终得要嫁的消息,都手舞足蹈得和自己要嫁女儿似的。百余年几代人立家于皇城之外天子脚下,看着是多么近的距离,实则是遥不可及的渺远,能见到的也是平常里落轿下马的官爷,帝王家的皇子皇孙,最多晃一面亲王们的容颜,皇上,大概是见不着的,皇后,更是不要妄想。

    可如今新朝立代,竟从民间出了一位娘娘,这位娘娘嫡亲的夫君还是位储君,未来的帝,荆朝的天,如果一切顺当,那么他们从小见着长大的丫头,便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想想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新奇事儿!大约活上千百年也难遇见一回的稀罕,当前居然叫自己撞上了。从此后文人墨客再不用杜撰帝后如何结得秦晋之好,传奇小生再无需靠想象描画禁宫中皇后的容貌,一切的一切,他们只要到天赐绮罗扯二尺绢布,或至瑞泽永丰舀三斗米,任何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两个多月前皇上且只派出一道圣旨,就将这消息传遍天下,不仅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连带着叫大街巷尾的米布鱼虾全脱了销,各大管事这头抱怨着活累人缺工钱少,那头到了铺里却依旧任劳任怨埋头苦干。

    如今良辰吉日已择,六十四担聘礼招摇过市,东都里外就像是被点燃的冲天烟花,一波热潮势要高过一波热潮。那些为官的与为商的,结过盟的与不常往来的,或专门到访,或声称路过,都要来来踏一踏庭院的地砖,道一声恭贺。就连丫鬟家丁们出门偶遇他府的要好,都需在此事上闲唠上好一刻,好似嗑得久些,也能让自家主子沾一沾皇家的喜气。

    前庭热闹,后门也不清闲,就着形势来看,我是不便再行走于外,自当安生耗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那些烦人的阿谀逢迎就留给百万老爷与韩家两位公子好生替我担待着。

    夜幕缀星上,草木影为伴,睡莲饮夜露,柔风弥芬芳。

    晚间的清静撤换了白日里的喧闹,夜下的宅邸,是难得的寂然,唯剩丫鬟们三两走过后的细语轻笑,以及后院空坪上十二匹高头马不时以厚厚腔音打着的响鼻。

    伊犁马肢强体健,颈高头小,眼大眸明,匀称的身形加上矫健的奇蹄,在力与速上都是马中上乘。骝色的鬃毛在我手中柔顺而走,从马颈至胸部皆是油亮之色,无一丝杂毛刺眼,前胸坚实丰满,背腰平直,是以高拔魁伟,神清骨骏的典范。

    我认为这马儿不仅外貌俊秀,且性情温驯,虽是牲畜,却是通得灵性的兽界知己。既然是知己良朋,自然应该好生爱待。因府上从未有过如此多的高骑,先前的马厩便显得窄小,为了将圣上送于府内的十二匹聘礼安置妥当,临武正领着一帮家丁日夜赶工,终于在今日斜阳收去最后一抹余晖前,大功告成。

    我本是不懂马的人,却因它们与我有脱不开的干系,决定操起袖子亲自伺候它们一回。从牵马入厩,到添铺粮草,我乃是亲力亲为,终于在对话不下百次后,与这些极赋慧根的活物亲近了许多。

    正当我欲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时,眼前的马儿却被一阵铁蹄声惊扰,表示此时不太不愿配合本姑娘欲将关系升华一下的要求。

    铁蹄铮铮踏着地面,无需多领悟就能从声音中辩出,这大马定是一路风尘仆仆,可不论路途遥远与否,它仍是不显疲态,依旧将步子踏得铿锵有力。

    路遥知马力,良驹无所惧。

    眼前良驹通体乌黑油亮,不论鬃毛马尾或周身乃是怎一个“黑”字了得,只在四蹄处岔出一截异样的纯白,鲜明对照下竟意外形成了撞目之美。

    马上来人娴熟地在马厩前勒紧缰绳,马儿受令,止步不前,只四只铁蹄踏过几下后,静静地直立不动,待到马上之人潇洒地平稳落地,右手使力一拉缰绳,马儿才继续前行。

    灵性伴侣,大体如此。

    马厩的烛火在主人与马的身上忽明忽暗交相呈现,月光随黑色马尾一甩留在了马厩外的夜色里。主人将缰绳甩给马夫,阔步来到我跟前。

    我立即擒出一抹笑,恭恭敬敬向来人问了声:“朝中日理万机,殿下何时得空于今日夜间到访?”

    大师兄不太满意我与他打招呼的方式,眯着眼,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过一番后,道:“你大哥传话说你爹有要事约我今夜来见,我初闻时还以为自己忙到耳钝听岔了召唤我的人,现在看来,要见我的果真不是你。”

    我从马槽里拾出一扎草料,剔掉其中几粒突兀的黄豆,在手中摇晃几下,赔笑道:“并非我不想见你,确实是不晓得该不该见你,该如何见你。家中已有一位忙到转不开身的韩大人,稍有眼力也可探知你定是脚不沾地地劳碌,不敢轻易打扰。既已定下吉日,我最多不出三月就能见到你,你不必分身乏术,我也无需庸人自扰,终身大事,看的是长远,何必在意眼前一日两日。你且记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便释怀。眼下我正伺候着你送来的‘聘礼’,也能不亦乐乎。”

    我说罢把手中材料喂进马儿口中,趁它吃的甚欢,正是好好增进感情的时候,又以空出的那只手抚触着马颈,几下过后,它对我的态度确是亲昵了许多。

    大师兄三两疾步到我身边,从槽里挑出几根精细青黄的干草,并成一扎,喂到马嘴里,与我说:“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岂不恍如隔世。现在这恍如隔世到了你口中,仿佛成了能穿透天荒地老的绵长深切。你不仅会说,还专捡别人爱听的说。”

    我方才朝他打了通太极,遂开脱道:“向某人现学现卖而已……”

    他不理会我,只察验似的将马背上的骝毛顺着抚一遍,再逆着摸一遍,翘着嘴角说:“礼部办事终于能让人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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