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孩子？”沈醉看着护士手上那篮球大小的肉球，认真回忆了一下她记忆里孩子的模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觉得孩子不长这样。”
至少不应该是个球。
带着口罩的黄医生语气严肃地和她说道：“我知道，沈女士你第一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会很惊讶。”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语速略一停顿，像是为了给她一个认知的缓冲时间，然后才继续说道：
“这个孩子生来就没有性别，但它出生于这个世界，身为它的双亲之一，请你不要……”
沈醉又看了眼这个安静的球，然后听到很细很细的一道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我只是不知道人类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很快就能和普通人一样的，妈妈……”
它似乎很怕沈醉因为看到它这幅模样，就会选择不要它。
听到这话，沈醉回过头来看向医生护士他们。
“您放心，我没有崩溃。”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镇定和冷静，甚至还能动作幅度平缓地接过医护人员怀里的这孩子，随后她对他们说道：“请几位先出去，我和我的丈夫，以及这孩子说几句话，可以吗？”
如果是在现实中，这样的要求绝对是不可能被答应的；但是在游戏里，不在主线剧情之中的行动，只要不干扰必要剧情的发展，医护人员几乎不会加以阻拦；于是很快整个产房手术室中就只剩下了她、杜十旬和还是个肉球的沈忘忧。
很快，她怀里的肉球就开始活动起来。
像是破壳而出的小鸟，逐渐将湿漉漉的四肢从不够圆滑的皮肤中伸展出来，随后是没有五官的头颅，接着是被肢体撑起的躯干，最后是面部开始浮现或是柔和、或是坚毅的五官。
这个孩子——如果只是看它的体型，的确可以称之为“孩子”。
它正不断调整着自己的长相。
这幅场景看得人简直是毛骨悚然，恐怖谷效应都快拉满。
可沈醉还是神情不变，镇定得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似地站在原处。
因为孩子是背对着杜十旬，他没能看到那恐怖的正面变化。
此时他躺在手术台上缓缓伸出手，沈醉顺势握住他的手，两人如同演电视剧一样开始对话。
“我们的孩子……”
“好好的。”
“医生说这孩子好像生来就有些小小的不同。”说这话的时候，杜十旬的语气好像一位亲生父亲一样忐忑，“他是不是已经和你说了，你……”
此时杜十旬的脑海中闪现过诸多他以前看过的新闻播报、电视剧台词，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剧本，其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孩子在出生时有疾病，接着另一方就以各种理由开始抛弃孩子和伴侣的撕破脸剧情。
不过他的担心还没有持续几秒，就听见那个拉住他手的人对他说道：
“那有什么关系。”
“哎——？”
怎么好像没有按剧本演？
杜十旬抬头看着她，发现沈醉此时的表情和演戏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认真的、发自内心地说出这些话。
“它本来就不是常人吧，所以与众不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管是物种也好，性别也好，对于这独一无二的孩子来说，都不是束缚它的东西。”
她像是在思索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正确性，接下来还是补充说明道：
“当然，最基础的道德还是要……”
“呜呜呜呜呜——沈醉啊——呜呜呜——”
“妈妈——呜呜呜——呜呜——”
两道突然响起的哭声打断她的话。
沈醉只感觉自己腰间先是一重，低头一看就发现是被沈忘忧伸出的两截白藕一样的手臂给紧紧抱住了；随后身后的手上也是感觉一阵温热的湿润，杜十旬拽着她的手，在给自己抹眼泪。
沈醉表情一片空白，过了几秒，她先是扯住一块布把沈忘忧裹住；接着她看向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抹眼泪的杜十旬；又沉默几秒，最后说道：“你们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
杜十旬哽咽：“有吗？”
“也不算。”她一秒之内改口，两只手各自拍了拍他们两个的头，“行了，游戏该结束了。”
弹幕欢呼起来。
【终于要来了吗！直播面对面环节！】
【我一直很想吐槽这个说法，真的很像那种非诚勿扰节目。】
【习惯说法而已啦。】
【但是真有人压沈忘忧的性别是第三个啊？】
【真有人？】
【不会吧？】
【有啊！吃瓜大佬不就压的‘其他’性别选项吗！】
【我严重怀疑吃瓜大佬是不是主播小号。】
【吃瓜年代久远的时候就已经直播过一次了，沈醉这才是第二次直播，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这游戏又不能开小号。】
【话说吃瓜大佬会不会被开盒？】
【开不了的吧，就算游戏里实名，但是我们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用各种方式说起游戏，直播和回放里只要提到私人信息也一定是被模糊掉的。】
【但吃瓜不是还写了SD的同人文吗？】
【其实都不算是同人，根本就是纪实文学好吧！】
【知道的人知道在说谁和谁，不知道的人可以当小说看，多好，不失为一种现场直播，现在我们可以下注看看这两人什么时候分手了。】
【孩子都有了，还分手啥！】
【娱乐圈结婚生子，再分居离婚的，不是比比皆是。】
【同意。】
【不是，我们已经聊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直播间还是黑的？】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能不能不说！】
【不说，不还是会出来吗！】
【怎么又是‘主播已下线啊’！！！有没有搞错！！！你们到底还是不是直播！！！】
【是直播，但单向直播。】
***
不知何时，手术室又像回到了那个奇异黄昏时间。
沈醉回头看着窗外在夕阳下迎风摇晃的金色芒草，此时的她并没有像第一场游戏那样，被系统通知结束后就陷入那片温暖的黑暗之中，现在周围一片安静。
按理说应当还躺着韩娉逐渐恢复鬼怪样尸体的手术台，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样子，只剩下她的疑惑还留在这静谧的空间中。
点点白光汇聚到她的身边，变成几个手拉手孩童的样子，然后一起笑嘻嘻地为她指路。
这些孩子是她从韩娉肚子里接生的那些。
现在沈醉转头看向他们指向的地方，发现是手术室出口的长廊。
沈醉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坐在门外长廊木椅上的黑白职业装女性抬起头来。
她的黑眼圈似乎比上次见面又重了点，手上还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虽然知晓这里不过是游戏虚拟造出的环境，但长椅旁边的墙壁上还贴着“禁止吸烟”“禁止大声喧哗”等字样，她就没有点燃那根颜色颇像檀香的香烟。
“哟！”之前见过面的魏朝雨和她打招呼。
沈醉在她旁边心平气和地坐下，丝毫没有没有及时退出游戏的慌张。
而那几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孩子则跟在沈醉的身旁，用好奇又谨慎的目光打量着魏朝雨。
魏朝雨挠了挠后脑勺，先对那几个孩子说：“几个小朋友，你们和那几位叔叔阿姨走哦，孽镜台走一遭，没什么事情就可以去投胎啦。”
不过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棒读，总让人觉得比起是好心劝告，更像是无感情恐吓小孩子，准备把它们卖了一样。
这让那几个孩子都持不信任态度，纷纷又往沈醉的身后挤了挤，然后用茫然无措，但信任的眼光看着她。
感觉沈忘忧生出来以后也是这样，那些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狗也会用这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往来路过的行人。
于是她朝着那几个孩子的鬼魂点点头，这才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地朝自己挥手后，才跟着那些穿着与魏朝雨同款服饰的大人们离开。
魏朝雨把未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接着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和沈醉说道：
“我在几周前其实不相信崔主任和我说的那些话。”
“他说你会在游戏里掀起腥风血雨。”
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不过她心里这么吐槽，面上还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我也没有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叼着烟的魏朝雨下意识抬起头看看里面的手术室，思索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她，她在不久前还在里面手刃一个也算是实力不俗的鬼怪。
但是对方的表情太正常了，让她想要吐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最后她只是先说道：“总之还是要先谢谢你把那些不知情的小孩先解救出来。”
炼鬼婴是他们阴差最讨厌遇上的一种情况，因为孩子并不清楚罪恶的利用，可他们同样在助纣为虐，当母体和孩子连在一起的时候，杀死一方的时候必定会对另一方造成影响。
这样他们执法办公的时候，也是束手束脚。
即便是出勤次数很多的老手无常都会对此感到棘手，不过沈醉的表现简直堪比教科书式的解题答案，处理得快准狠，既把孩子解救出来，还斩断了母子之间的联系，将怨气缠身的母体单独斩杀，这样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估计也只有主任他们那个级别的阴差才能做到。
“没什么。”
沈醉微微垂下眼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成了什么很难的事情一样。
魏朝雨咬了一下烟嘴。
烟草被磨碎，她下意识呸呸了两声。
檀香味的……就算是阴间，她下次也要建议他们多发明几种口味的，别什么都是经典檀香味。
“说起来我来见你，一个是为了引渡那些孩子去孽镜台，还有一个原因是想问问一些事。”
魏朝雨看向她。
“你的能力是系统自动解锁的，但我问了鬼殿部门的同事，无一例外都说你没有走正规的测试流程，好像一开始这个技能就是特意为你准备好的。”
“但是这个技能对鬼怪的克制非常强，《游戏》在最初设置的时候，为了防止阴阳两气失调，所以会保守克制一些天生阳气很强活人的能力，为什么你没有被克制？”
“而且……前两个游戏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怀孕的男人，肚子里怀的又是什么？”
沈醉语气平稳地反问她。
“如果这个游戏有直播的话，你们看不到那孩子吗？”
魏朝雨的手指撵住咬碎的烟头。
“没错，我们看不见。”她爽快承认：“看弹幕的反应，活人都能看得到那孩子，但是我们无法从系统和直播画面里看到它。”
“玩家虽然可以，但是他们同样无法给那孩子留下影像，我们在阳世观察到它。”
“但是你可以看到，你甚至可以触碰到那团在我们看来是空气一样的存在。”
她用那根被咬碎的烟指着沈醉。
“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