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谁。
不得不说，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第二局游戏中，她在黄昏时分手术室里做出的选择，对韩娉和那鬼婴说的话，其实更像是她本能想要表达的，几乎不用过多思考，她当时内心是如何想，她就如何去说。
现在听到魏朝雨提出这个问题，反而是沈醉感觉到一些好笑。
别人怀疑她的身份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被提问者本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过往。
她的记忆只到三年前，再久远的过往就是一片空白。
现在的网络信息如此发达，她能够在官方网站上查到自己过去就读的学校，可除了那些白纸黑字上毫无感情的文字记录，其他有关照片之类的记录全然没有，问起学校负责人，也不过会说一些图片损坏或是自己遗失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好像她天生也是这芸芸大众的一员，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平常，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拿着一份普通的学历和简历，找了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直到一周前碰上那场起因古怪的车祸，将她卷入这奇怪的游戏之中时，再亲眼见到所谓的鬼怪和阴差，她平凡的日常生活就一去不复还起来。
“其实我记忆里的阴差，按理说应该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沈醉先是说了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魏朝雨叼着没点燃的香烟，含糊不清地回答。
“之前的确是这样没错。”她又不小心咬了一口，特殊烟叶的檀香味再次把她呛得咳嗽一声：“哎哟……果然只有主任他们才习惯这种烟味。”
沈醉指着那根香烟说道：“几百年前就流行这个味道了。”
在她印象里，要是逢初一十五，这烟更是大打折，骨折销售，人手一根。
魏朝雨意味深长地看看她。
“沈小姐好像了解得比我还多。”
“不过我也只是一个新人，的确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她背往后一靠，将四肢放松依靠在长椅的椅背上，“三年前我去打工，三年后我还在打工，泪目了。”
“但是我感觉你还挺快乐的。”
她说话向来一针见血。
被戳穿心思的魏朝雨瞅瞅她。
“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我在下面干这一行的成就感，的确比我活着的时候还高。”
“话说，要是我活着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死后还有地府这个说法，但是沈小姐你倒是接受得很快。”
她把香烟从嘴里摘下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上一回我就回去问过，明明你知道不少关于鬼怪的事情，但各处档案也没有记载。”
“现在看你的神情，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我有的事情也不知道。”沈醉实话实话，同时视线落在对方的衣领上，“比如地府现在很……国际化。”
她用了个看上去和那里格格不入的词汇形容。
“还有那个游戏，我大概能理解它运行的逻辑，但是以前似乎是没有的。”
“游戏里的鬼怪都是真实存在的，玩家也是真实的活人，可是他们对上鬼怪的时候也不再是束手无策。”
想了想，她说道：
“这一点很厉害，以前好像只有阴阳师或是驱魔师能做到。”
听到这话，魏朝雨摸摸自己的鼻子，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些自豪。
“毕竟现在年轻人比较多嘛，改革是必要的，这样也提升了效率，还能做到寓教于心的作用。”
“至于地府。”说到这里，魏朝雨皱起眉，“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听闻鬼门关大门上的封印锁被人破坏，鬼王苏醒，怨气四溢；那时鬼门从内大开，无数冤魂野鬼从十八层地狱往外逃逸，十殿阎王联手将它们暂时困在阴阳两界的缝隙之中，但那些油头各个都和泥鳅似的狡猾，宁可藏在缝隙中等待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去寻找前往阳世的机会，也可能轻易露头，让无常把它们捉回去。”
这些足以颠覆三观的话其实不应当直接和一个普通人说，然而沈醉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她现在和她说这话，更主要的目的是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会表现出什么不同的反应。
可惜令她失望的是，沈醉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魏朝雨继续说道：“我听主任说，那次鬼门之锁被破坏，导致的厉鬼外逃是大伤地府元气，此后才会多次扩招，直到现在人手还是不够。”
“也就是这段时间，我们开始推行改革，利用一些技术创造出游戏和直播的方式，将活人的魂魄暂时拉入梦境之中并投放到阴阳两界的缝隙中，如此一来，那些被活人的生气吸引住的鬼怪就会自动现身，随后我们能够利用封闭空间困住那些平时从来不现身的鬼怪。”
“而观看直播的人越多，汇聚于那封闭空间，也就是你们平时所说的‘副本’中的活人生气就越多，对鬼怪的压制力就越强，假设副本能够通关更是能对鬼怪造成大量伤害，这样我们去收尾的时候更方便简单，还省去需要找它们的时间。”
沈醉有一个疑惑。
“但是你们如何保证，鬼怪就不会在游戏里把活人杀死？”
“有这个风险，但几乎都在信誉值100以上的地狱级风险的副本中，那些怨气冲天的鬼怪实力有的时候足以突破梦境的保护，直接对活人的灵魂产生伤害。”魏朝雨也不藏着掖着：“但是我们为所有信誉值100以上的玩家都准备了替身木，也就是说就算在游戏里死了，也能通过替身木直接把魂魄传回身体里，也就是所谓的‘强行断开连接’。”
“这样一来虽然会被夺走部分活人生气，近来水逆霉运，但好歹不会直接丢掉性命。”
“在此基础上，系统再降低信誉值的分数，保护他们再度进入游戏的时候，不会被那么强力的鬼怪发觉到，就能达到一个相对安全平衡的状态。”
的确是个好办法，省时省力而且还足以“寓教于心”，以非常真实的方式告诉每一位玩家，如果不好好做人，那会是什么下场。
“那现实世界里最近在新闻上报道的那些事故，恐怕有一部分是因为鬼怪作祟？”
顺着魏朝雨刚才的解释，沈醉推测出一个结论。
“被鬼怪害死是枉死，阳寿未尽者无法直接进入地府，那会造成大量孤魂野鬼游荡在外，变成一大隐患；那就不如直接拉入游戏之中，借此机会获胜后，再把魂魄返回到肉身。”
“这应该就是论坛上为什么说只有一部分人可以获得app，又为什么所有人第一次进入游戏前几乎都遇到了可能会致死的意外，但在一场梦一样的游戏后，又几乎毫发无损地醒来。”
“没错。”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地府工作人员点头，“至于升级和奖励，其实就和现实世界里的那些游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用这些机制告诉那些意志坚定的玩家，你们可以继续玩下去。”
“同时在游戏里也可以观察一个人最本能和真实的性格，好人应当褒奖，坏人就在梦中予以惩罚。”
“这就是判官部门的工作，只不过办公范围从孽镜台上扩张到游戏监督上。”
“相对来说，这是一套效率更高的办公方式。”
沈醉的语气里很是赞同：“这点我同意。”
——这该不会是什么从地府深处醒来的大前辈，然后失忆了。
就在魏朝雨自然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又听见沈醉说。
“其实我猜你是想直接把我绑回去，去孽镜台上看看我的生平的。”
魏朝雨回过神来，尬笑两声，心想她的确是想过这件事，毕竟生死簿上查不到沈醉这个人的信息，问其他人也毫无头绪，唯有孽镜台可观人一生大事。
“不过……你也知道，若非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地府阴差不得随意拘魂，滥用死刑，否则是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沈醉目光还看着窗外的夕阳，语气淡淡地说道：“所以你没办法压着我进入鬼门关，去孽镜台，才让我在这里和你见面说这些话。”
她一顿，像是反应过来一件事。
“你是觉得，我和那个杨大师有关系。”
之前秦承宣说是从杨大师那里知道了一些秘法，以损人利己的方式想要对杜十旬下手；随后在这场游戏里，又遇到最后癫狂的韩娉，她也提到过自己生前是从杨大师那里得知养小鬼的秘法。
这个叫做杨回，被尊称为杨大师的人又是谁？和三年前鬼门关封印锁被毁之事又有什么关联？但魏朝雨为什么又怀疑到她的头上？
听沈醉这么问，魏朝雨看她的眼神似乎更是觉得她不对劲起来，不过既然她这么问，她也就不当谜语人。
“因为杨回那个人渣相当会偷窃他人福禄阳寿，被拿走阳寿的人，但未到死期的人就会变成类似活尸的存在，活尸看似与常人无异，可时间一长就留在阳界变成新的厉鬼。”
她靠近她，还留着一些檀香气息的手指抵在沈醉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魏朝雨盯住她漆黑的眼睛。
“现在的你和活尸很像，进食、呼吸、睡眠对于你来说都不是必要的，你也没有心跳，身体素质大幅提升。”
“但身为无常，我们没有直接抓你，是因为你看起来还神志清醒，没有出现活尸会出现的嗜血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