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最后一笔收住。
栾见殊快速浏览一遍刚刚完成的风景速写后,收拾背包准备离开。
截至昨天,她已经连续加班十几天了。
本想趁今天是周六休憩一番,但生物钟似乎形成习惯,依旧在六点准时响起。
无奈,被叫醒后再难入眠,她便干脆打发时间一样静下心来找寻写生地点。
此刻,被她抛在身后的,是彬市老牌名校——科大。
栾见殊搬来前便对这所高校有所耳闻——好像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名校,其中以经济专业为金字招牌,每年都为这座繁华城市提供无穷无尽的商业奇才。
扭头再看一眼科大真容,她一边抬手梳理写生前被随意挽起的发,一边走进科大旁边一条绿意盎然的幽长小巷。
入目即是一片从头蔓延到尾的翠绿爬山虎,风一吹,每片枝叶就轻轻颤抖。
栾见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内尽是清新舒爽的嫩意,顺着四肢百骸而下,冲刷掉多日来的疲惫。
但沉醉其中时,忽如其来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片刻安宁。
“你们要干什么!”
她倏地睁开眼,传至耳边的声音颤抖害怕。
栾见殊小心翼翼地踮脚循声源寻找,待看到两个手臂上纹着怪异图案的男人将一个女孩团团围住后,她躲在墙后的眉毛拧起,而后迅速缩回身,指尖滑开通话界面摁下了三个数字。
但绿色拨出摁键还没碰到,手机在这时开始震动。
“喂。”她接起,声音压得低。
“姐姐?”电话那边默了两秒,以同样谨慎的音量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栾见殊屏住呼吸,轻声回,“你们出发了?”
“嗯。”女生嗓音如灌了蜜似的自带波浪线,“大概二十分钟到你楼下哦。”
“知道了,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她道。
然后挂了电话。
周遭所有在一瞬间被慢慢放大。
身后似乎有什么声响正纠缠、混杂在一起。
栾见殊探头看去,就见激烈的打斗、喊叫与尘土飞扬间,两个怪异男人的胳膊被反拧,不知何时在这里出现了两个穿着保安服装的大叔,正一人一个,像拎鸡崽似的将他们从地上抓起,推搡着消失在巷尾。
整个过程迅速到恍若梦中。
直到小巷重归平静后,女孩细微胆怯的抽泣声愈发变大。
回过神,栾见殊打开背包搜寻纸巾,但上下翻找,却没找到。
她抿了抿嘴,想着虽然时间紧迫,还是尽量去安慰一下女孩吧。
至少不要让她胆战心惊,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整理好脸上神色,栾见殊从墙后拐出,只是在望向女孩那边时的下一秒,她脚步猛地顿住——
女孩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生。
两人皆靠墙蹲着,女生对面的男生双腿岔开,脊背松垮,两条胳膊自然下垂搭着膝盖,一手手指还勾着什么东西。
画面构造几近完美,是个非常优秀的描画素材。
犹豫会让人错失良机。
想着,栾见殊扯开背包再度掏出画本。
线条在洁白的纸张上完美铺开,一笔一笔,干脆利落。
直到翻过一页,男生与女生先后离开时,她细细的笔尖动得越来越快。
而后将脑中画面映现笔下,骤然止笔。
栾见殊如释重负又酣畅淋漓地舒了口气,对着画作满意地多看了两眼。
不错。
算这些天画得最顺畅的一幅了。
在纸张右下角习惯性签了名写下日期,不再犹豫,她合上速写本开始寻找出去的路。
可这么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巷,里面却如迷宫一样七拐八拐,令栾见殊在面前的岔路口上犹豫起来。
向左还是向右,这对于方向感差的人绝对是一种折磨人的考验。
她闭了闭眼,纠结万分地正要踏出左脚。
下一秒,她漂亮的眉蓦然皱起。
她察觉到身后有人。
并且是个男人。
“迷路了吗?”
那人嗓音干净凛然,语调向下,让人猜不准其情绪是好是坏。
只是他直白的目光悉数落在她后背上,栾见殊所有行动像被摁下中止键似的一下打断。
她身体僵硬。
正要转身,就听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你未经我允许,尾随我、描画我……”
男人依旧牢牢盯着她,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闻言,栾见殊心底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是他。
身体每一处都在顷刻间卸下防备。
她正了正神色,转过身,竭力向上看去。
“抱歉。”
只是斜上方照射下的日光刺得人下意识眯起眼,栾见殊说话艰难,“刚才看你们在一起的画面很美,我就擅做主张,画下来了。”
她适应一般急剧眨了两下眼,准备抬手遮挡,动作前却听衣料摩擦与人影晃动。
眼睛登时不再难以直视。
她抬眸,看进男人深邃的瞳孔里。
堪堪定住。
男人眉骨突出,眼睛明亮瞳仁漆黑,如深暗洞穴中骤而汇聚的一束亮眼光线让人无法忽视,鼻梁曲直挺拔,骨相侵略立体。
是在男人扎堆的娱乐圈里也极为少见的标致浓颜长相。
栾见殊在他颜色浅粉的唇上停留一会儿,眼睛上移再次对上他凌厉寒冷的视线,稳重声线,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还请别介意。”
男人没说话,冷峻的面色依旧沉得厉害。
他只是垂下浓重似阴影的睫毛,朝她的背包扬了下下巴,语气淡淡,“我可以看一眼吗?”
“……可以。”默了两秒后,栾见殊轻轻点了下头。
她取出画本,翻到两人同时蹲靠着墙壁的那一幅,递了过去。
“不是这一幅。”男人只是扫了一眼,再度抬起头看她。
栾见殊平静的眸中倒映着一时有些复杂的纷乱思绪。
她自认为自己躲得够好、动作够快,但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发现了,还被“当事人”当面揭穿。
“不方便?”她一片寂静中,男人正等待她的回复。
栾见殊僵直地扯起嘴角,回道:“下一页。”
男人按她说的,将当前页翻走。
下一秒,一幅属于他的画像跃然出现。
画上笔墨不多,只描绘出了他额间垂着的发、半掀的眼皮、线条流畅的鼻子和微微凸起的喉结。
唯有他的嘴唇是空着的。
或者说,作画者描画了几遍仍觉不满意。
栾见殊抬睫注意到他的视线从上及下,最后再小幅度上移,定在某处不动,而后听到他说。
“我的唇。”
男人在阳光下将画本倾斜,眼睛先是看向洁白纸张上遗留下的初稿痕迹,再抬起与她清澈的琥珀色瞳孔对视,问。
“这么难画?”
这相当于一个不懂行的模特对着你钻研许久的作品“说三道四”且自认为能做得比你好。
栾见殊默默整理着心情,抬起头想说什么,就觉她被男人气息覆盖了。
密不透风。
疑惑看去,那性感诱人的唇便近距离展现在了她眼前。
这次她看得真切了。
男人唇瓣不厚不薄,唇峰不尖锐但形状感明显,唇珠小小一颗,既饱满又俏皮。
配上他直白火热的眼,看上去有一种天真少年在对你笑,又有种绝世佳人在眼前盈盈舞袖的蛊惑。
“这样,能看清楚吗?”男人垂着长睫问她。
时间在一瞬间安静,他的声音似从高山上流下的冰水,淌过火热的气息,带着温度喷洒在耳尖。
但栾见殊仅仅朝他笑了下,便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抱歉。”
低头察看了一眼腕表,她并没对他的问题做出回答,只是说。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男人表情一下变得没有温度,方才那点环绕在身边的缱绻跟随他指尖勾着的早点霎时消逝。
仿佛刚才只是栾见殊的幻觉。
“好。”他说。
栾见殊收起画本,艰难地呼了口气。
很奇怪,他在的地方似乎喘息都困难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所幸这只是意料之外发生的事情,告别后,栾见殊看着男人消失的身影终于安下心。
她情绪莫名有些杂乱。
但正是这样,跟着直觉的指引,栾见殊竟然真的在段时间内找到了离开的出口。
开车直奔家中,她迅速换了一身适合工作时穿着的衬衣短裙加细高跟到楼下等候。
没过片刻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向她驶来。
上了车,早前在电话里的软糯女生黏黏糊糊地攀上她胳膊,甜甜地和她撒着娇,“姐姐。”
栾见殊指尖抵着她眉心把她从自己身上分开,沉声问:“准备好了吗?”
丁遥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得像要入组织,“准备好了!”
丁遥是栾见殊在环越传媒带了一年多的艺人。
有幸于她小时出演了几部大热作品,现如今在竞争激烈的圈里也算小有名气。
今天这个试镜是栾见殊争取了许久才夺来的机会。
路上两人再三确定细节,等看着人进了试镜现场,栾见殊坐在椅子上,才轻松地松了口气。
精神似是因为缺少休息还没完全恢复,她闭上酸涩的眼凝神,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那如在眼前、不住回荡的诱人景象。
那人的唇……
栾见殊剧烈地晃了晃脑袋。
看来自己真是加班加疯了,竟然会对一个男人的嘴唇深感难忘。
这样想着,栾见殊眼冒金星的同时,拿起手机,重重给自己的脑袋来了一下。
很好,这下更晕了。
……
-
次日天空将将出现点鱼肚白的时候,栾见殊正坐在丁遥身后的沙发上不停打瞌睡。
她昨天睡得不好。
担心了一天,临近晚上才收到丁遥似乎有戏的消息,晚上惊悚怪异的梦又一个接一个,最后她索性半睡半醒熬到了天亮。
“姐姐,我化好妆了。”
今天丁遥要拍摄的是跆拳道馆戏份。
化妆师给她扎了两股拳击辫,妆容也像小猫似的重了些,衬得那张圆圆的小脸野性十足。
丁遥捏了下栾见殊细嫩的手指,轻声细语地劝:“看你气色不好,要不就在这休息下吧,待会儿西西就过来了。”
她口中的西西全名叫向西,是丁遥的生活助理。
“行,你好好拍。”实在有些困倦,栾见殊指尖便点了点时间,不忘提醒她,“我们租赁的时间有限。”
-
狭小的房间内逐渐寂静无声。
栾见殊一脚踏进了满是浓雾的幻境里,找不到出口。
模糊记得还有事情没忙完,她努力地跑,在瞥见远方光明时心中惊喜万分,却在此刻脚腕感觉异样。
她低头,只见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从地下冒出,环住她脚腕猛地向下拉。
!
窒息两秒,栾见殊从梦中醒来。
她心脏砰砰直跳,夏天里虽然吹着冷风额头却依然浸出一层薄汗。
这个简易的小型化妆间已经没人了,各种用过的道具散落在桌上、地上,看得人心生烦躁。
在她脚边,恰有一个吹风机电线胡乱缠在一起,粗长的线像纷乱的情绪无限蔓延。
弯下腰,栾见殊的动作跟着渐渐抽离的意识摆弄电线。
以至于门被推开,她想着其他也未抬头看。
直到一双白色帆布鞋进入了她的视野。
“醒了?”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线将她包围。
她抬眸,便看到昨日那双水润浅笑的唇上下阖动,对她道。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