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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连安泽急着要去拦她,却被一下挥开,他又不敢与此时的裴阙音相较劲,头一次发觉使他父凭子贵的子也有诸多不便。

    “你如今一个人如何下去?”连安泽在后心忧道。

    裴阙音掀开帘子,眉间微蹙,若是往日,她粗犷些直接跳下去也罢,如今……裴阙音犹豫着回头,自己是否还是要向连安泽借分力下马车。

    连安泽唇角笑还未漾开,便听到外头从后一辆马车下来的婢女争先恐后道,“娘娘,您小心些。”

    连安泽黑着脸跟在裴阙音后头下车,喻春与榕夏如同左右护法一般站在裴阙音两侧,他根本无从靠近。

    车夫本是自在地准备将马车赶回府,一回头,却见那姘头堂而皇之的也要跟进府,目露震惊。

    他快步前去要跟上,奈何连安泽已经进了府里,车夫大骇,与门房说道,“刚刚进去的那人是二娘姘头,你怎么不拦一下。”

    门房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那是当朝太子殿下,我们府上二娘的夫婿。”

    *

    裴阙音与连安泽一同回府,外人看着只当是小夫妻一到回了夫人娘家,只有细看才知,裴阙音走在前连安泽走在后,前面的人对后头的人爱答不理。

    两人轻车熟路回了裴阙音自己的院子,院门一闭,裴阙音先行出声屏退了婢女。

    连安泽等了这一路,没了外人,终于可以放下身段细心解释,然而女郎看也未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帘帐内,推了枕头似乎就要躺下睡眠。

    连安泽跟上去,指尖才刚触上帘帐,帘内女郎便道,“瞒我的事,你如今还不想说吗?”

    连安泽一顿,“是我错了,不过你难道还不知我,我与那刘氏女确实只是碰巧遇见……”

    连安泽面色怪异,突然意识到裴阙音所指为何,“你若指的是那件事,不是我瞒你,是事情未调查清,满城风言风语,孤不想将你卷入进来。”

    裴阙音:“可是现在我已知晓,你早前自己与我说了,我多个准备,何必让我自己撞见悟明。”

    连安泽:“你知晓的不是全貌,里头有诸多隐情,只要你在给我些时候,我会将事算清,给你个交代……”

    “不必了。”裴阙音出声道,她不解为何连安泽现在还能如此冠冕堂皇,她深吸一口气,“我想在侯府多住几日,还请太子殿下自便。”

    “自便?”连安泽恍惚道,“所以,孤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太子妃,没过两月就要与我分府而居?”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有些沉默。

    因着这番对话实在太过熟悉,裴阙音仔细回忆,突然想到,前世似乎也有过同样发生之事。

    在自己印象里,即便是母亲还在世时,父亲也非日日到母亲房中,可在她嫁了连安泽后,两人却如天经地义般,一直住在一处,直到去了安州。

    前世头一回如此提出时,裴阙音多少还有些不习惯,当时连安泽是质问她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夫人,如今也变成了“太子妃”。

    没想到,变更了时间地点身份,他们仍会走到这一步。

    裴阙音发笑出声,“是啊,哪有夫妇一直同床共枕住到一块儿的,就是我的院子里,父亲也为我准备了未来姑爷专门的屋子。太子殿下若是想在侯府短住,就吩咐喻春派人去清扫了,住那儿去可好?”

    裴阙音笑盈盈地说着伤人的话,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

    帘帐内外,两人俱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裴阙音见着帘帐外那个人影离开了,她抱着被褥,看着帐顶发愣。

    “娘娘,侯爷让你下回举家回府住时,最好早些通传,临时突然来一遭,做主子的住着也不欢欣,仆从们手忙脚乱多少不知疏漏了哪里。”喻春低着头通报,最后解释道,“侯爷原话。”

    裴阙音奇怪道,“什么举家回府住,嫂嫂日日遣人打理我屋子,我偶尔回来坐坐还要叫他批准?”

    喻春瞪大了眼,疑惑道,“太子殿下遣人通传了满府,说近来陪着娘娘在侯府里要住上些时候,现在东宫的人还在往我们府上搬东西。”

    “连、安、泽。”裴阙音眼眸微眯,一下子来了精神,让喻春时刻守着门,谁敢放连安泽进来,一概遣出去。

    然而,等了一个白天,也只看到东宫仆婢和手足无措的临风、拜月。

    裴阙音难得的一鼓作气都要再二衰了,嘴上冷哼道,“他必然是白日被我下了面子,男子颜面上头,虽是做出一副要搬来的样子,实则根本不想再见我。”

    喻春是个好婢女,不会让主子的任何一句话落在地上,可是这回,裴阙音说完却没人接话。

    裴阙音又哼了一声,仍是没人。

    “喻春?”裴阙音回过身想去寻婢女身影,却见到一个颀长身影站在床边帘帐内,遮挡了大半烛光。

    “孤怎么不想见你?我不在,你就在背后这样编排我,我白白被你蒙了冤。”连安泽沉声道,没了外人,他毫不客气控诉是裴阙音冷遇他,而非他以高位照拂妻子。

    裴阙音目露错愕,没想到连安泽怎会在此,他白日不是已经被自己气走了?

    阴影拉长,连安泽更靠近了一步,他掀开被褥,躺在女郎身侧。

    裴阙音挑起眉毛,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妾身有孕在身,还请殿下另寻他处。”

    “我不。”

    连安泽熄了烛火,将裴阙音身侧的被褥掖严实,动作体贴入微,口头却似个很有性子的少年郎。

    裴阙音一怔。

    今日这厮莫非被夺舍了?她向来说话只说半句,四平八稳不让人挑错的夫君呢?

    连安泽或放狠话,或讲道理,什么时候会像个闹性子的孩童一般,“我不”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阙音咬着牙,“什么你不我不,东宫里任由你来也便罢了,侯府里走几步就是个长辈,漏了风声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身侧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郎君动也不动,一副已睡勿扰的模样,徒留娘子在一旁气急败坏。

    裴阙音气呼呼上手去捏他鼻子,黑夜促使人贪生别念,被褥之下露出郎君一角雪白寝衣,在黑暗中显出几分辉光。

    裴阙音蹑手蹑脚将自己手从被褥伸出,掀开连安泽一侧的被褥。

    冬日天凉,即便屋内烧了银碳,也不是能够只着单薄寝衣的季节,很快,裴阙音发觉连安泽裸露在外的手泛起受寒后的疙瘩。

    她坏心眼的覆手上去,却挫败发现,即使受冷,此人也丝毫未有波动,只得忿忿将他这只手臂推回褥中,阖目睡去。

    良久,连安泽确认身侧娘子终于熟睡,才敢睁开眼,再次为她掖好被角。

    许久保持一个姿势的手臂微酸,连安泽甩甩手,却忽然顿住,方才温热触感似乎仍就停留在手背上。

    他侧着身看着睡梦中的女郎,连安泽不知自己是如何做下搬来侯府的决议,分明还有因筹办婚事而堆积如山的事务等待他去裁决,外头还有林巍庭悬案和宫中诸势力博弈。

    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偶然间和这个小娘子又走到了前世同一条路上。

    似曾相识的繁忙,未曾宣之于口的隐情……以及她的误解。

    然而情况到底不一样,他拥有了多一世的记忆,全国圣手为他研来药方,她不会芳华早逝,他们有着漫长的时间去解释,以及,他们即将拥有一个孩子,前世没有的孩子。

    连安泽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会再次走到她身边,再不会重蹈覆辙。

    *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午夜梦回之时,藏于心底最为在意之事就会暴露出来。

    裴阙音年少时,惯常是遇到什么难题便去解决什么,从未有多少放在心上。

    梦,自然也是极少的。

    “连安泽!”女郎在梦中凄厉尖叫,连安泽立刻翻身起来,将裴阙音揽至怀里。

    梦里是林国公府未曾败落时的林巍庭,他们当时共在终南山香积寺,几人俱是年少时。

    裴阙音见着梦中,林巍庭亲手将梅枝递与她,她疑惑接过,想问清楚是否是他亲手所赠,还是为他人转交,林巍庭说是自己所赠。

    下一刻,林巍庭的头颅落在地上,连安泽手中刀鞘还残留着鲜血。

    女郎失声尖叫。

    梦境收束,转而是黑黢黢的夜,和与梦境中如出一辙的松竹清香。

    裴阙音从未如此怕过,本能地想要挣脱。

    连安泽只以为她被魇得厉害,更加温和地贴近劝导,“可是梦见什么了?”

    女郎抖得却越发厉害,手中紧紧攥来被褥,想要将自己与人隔开。

    她不敢回复自己所梦,梦境中的杀人凶手与现实中的林巍庭死因交织,她当然知道连安泽若要逼死林巍庭不会如此粗暴,可结果却是相同。

    权势刀,比天下所有刀都要狠毒。

    “梦都是虚假的,你不要信它。”

    郎君循循善诱,令裴阙音更加胆寒。

    连安泽一面安慰,一面拭去女郎额间薄汗,却听到那向来令他心颤万分的声音说——

    “你能不能,先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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