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已收了那把乌鞘长剑。
伴随着长剑入鞘的声音一同响起来的，是水阁内另外二人的惨叫。
一个是“上官丹凤”。
她背后偷袭掷出飞针，却被西门芙身边的婢女手持弯刀，及时弹返了回去。
出处成迷的几名婢女显然并非是好相与的正派角色，不仅挡住了飞针，还一一将其照着原路送了回去。
“上官丹凤”本身武功不算多高，一时躲闪不及，便只能自食恶果。
那飞针似乎涂了毒，“上官丹凤”甫一中招，脸色便蓦地一青，浑身软倒下去，动弹不得。
另一个惨叫的则是霍天青。
西门吹雪使的是杀人的剑法，虽因来前便答应了妹妹留下人命、以便拷问真相，却也毫不留情地斩下了霍天青的右手腕。
他的剑实在是太快，血迹还未来得及黏着在黑剑剑身上时，霍天青的手腕已沉沉坠落在地。
阎铁珊脸色发白，惊讶地左看右看，最后终究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他的大总管霍天青身上，神色复杂：“你，你们……”
他曾因缘际会救了霍天青一命，也是因着救命之恩，颇有才干的霍天青才主动提出要为阎铁珊效命，做他的总管。
阎铁珊本是太监，太监自然是不会有后代的。
而霍天青实在敏锐能干，为珠光宝气阁付出了良多。
这么多年下来，阎铁珊已渐渐将霍天青视作自己的晚辈，待日后自己魂归西去，这珠光宝气阁自然也就会交到霍天青手中。
可阎铁珊万万没想到，在一旁辅佐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晚辈霍天青，竟会联合外人给自己致命一击。
霍天青对上了阎铁珊复杂的眼神，苍白着脸忍住手腕的痛楚，咬牙扭过头，不愿亦不敢再看阎铁珊一眼。
而陆小凤和花满楼所关注的，显然是另一边的“上官丹凤”。
“丹凤公主，你为何……”
陆小凤皱着眉，本想要去扶起她，却在看见那隐约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银针之后，收回手停在了原地。
他本就因为西门芙当初的言论开始怀疑上官丹凤的说辞，此时见她招招都朝着阎铁珊的性命而去，意图杀人灭口，自然不会再相信她半分。
“上官丹凤”忍着痛楚，美丽又柔弱地看向陆小凤，断断续续艰难道：
“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为何使出杀招，可你却不知道严立本将我的家害得有多么惨！”①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十足的可怜：“只要一看到严立本的脸，我便只看得见仇恨了！”
花满楼这时却突然开口：“敢问丹凤公主，可知您的堂妹飞燕姑娘如今在何处？”
在此时此刻，他这话问得难免有些没头没尾。
但黑衣女子的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了。
花满楼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身在局中难免看不清。
陆小凤曾说过，花满楼从来不说他已爱上上官飞燕，只因他爱得深；而他爱得深，只因他从未爱过。②
而在发现这头一回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爱情，从头到尾都始于欺骗时，花满楼仿佛从整个事件中抽离了出来，变得清醒无比。
“你已竭力强调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的差别了，”花满楼说：“可人在受伤时，总会因为伤痛而忘记了隐瞒，暴露出真实。”
陆小凤从未见过上官飞燕，自然不会发现，这时候“上官丹凤”因痛楚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已不再像“上官丹凤”了，更像是上官飞燕。
正站在她身边的弯刀婢女冷哼一声，弯下腰伸手便着黑衣女子的脖子处一探，下一刻便撕扯下一张□□来！
而在这张□□之下，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张比“上官丹凤”更加楚楚可怜的美丽面容。
陆小凤大惊，甚至已经抬起手摸着自己的眉毛来抑制住那份惊讶：“你是……”
花满楼看不见，但他仍叹了口气：“上官飞燕。”
他的表情变得悲悯起来：“上官雪儿曾怀疑自己的姐姐飞燕已经被人杀死，因为她已经许久不曾看见过自己的亲姐姐。”
“可事实上，上官飞燕在这里，始终不见的却是丹凤公主。你杀了她，是吗？”
上官飞燕咬住自己有些泛着乌色的嘴唇，没有接话。
阎铁珊这时才仿佛如梦初醒：“难怪……”
他开始继续之前被两度打断的解释：“我们三个大臣，的确都分得了金鹏王朝的财富。但并非是我们背弃诺言放弃复国，我一心经营珠光宝气阁积累财富，平独鹤一心向武最终接手峨眉派。”
“我们二人的初衷，都是想要以此积累复国的资本。但金鹏王朝早已被哥萨克铁骑攻陷，即便我与平独鹤再如何努力，仅凭这边金银和一个江湖门派的力量，也远远不够从异域铁骑手里抢回国土、复兴王朝。”
“最先放弃的，反而不是我们三个所谓的‘叛臣’，而是上官皇族的小王子，你们口中的大金鹏王。”
“汉人的朝代繁荣昌盛，远比金鹏王朝更具活力。在向哥萨克报仇这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对比之下，选择放弃复国、用已有的财富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的决定，实在是再轻而易举不过。”
阎铁珊叹了口气：“所以方才见到丹凤公主口称追债时，我才如此讶异，毕竟放弃复国这件事，她与小王子都是知情人。”
陆小凤道：“可我们遇到的那位大金鹏王……”
他已反应过来：“他的身份也是假的！”
既然丹凤公主已经被害，那位小王子多半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阎铁珊道：“我知仅凭我一人所言，难免站不住脚。这些年来我们虽已放弃当初的目标，但也在继续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与独孤一鹤仍然保持着联系。”
“方才离去的那位苏少卿少侠，真名为苏少英，正是峨眉三英四秀之一，独孤一鹤亲传弟子。他已见过方才水阁里的情形，一定会立刻联络他的师父独孤一鹤。”
阎铁珊说：“待独孤一鹤前来，几位少侠也向可他质询。”
“独孤一鹤……”
陆小凤又想起来一事，连忙道：“上官丹凤……上官飞燕曾说，独孤一鹤除却是峨眉派掌门外，背后更是青衣楼楼主。她早前向我求助之后，我亲眼见青衣楼派出许多杀手追杀她。”
阎铁珊惊道：“怎么可能！独孤一鹤身在峨眉，习武与教导弟子已能占去他的全部心神，如何还能够掌握那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
花满楼面色凝重：“看来背后的人设了一个很大的局。”
背后之人将他们耍得团团转，若非今日恰好有西门兄妹挡住了上官飞燕和霍天青，恐怕阎铁珊注定要命丧于此。
届时一步错步步错，再想回头也是悔之晚矣。
陆小凤道：“从虚假的金鹏王，到三日前山林中所谓的‘因多管闲事’而死去的独孤方……能设下这等连环计，恐怕真正的青衣楼楼主才是幕后之人。”
与金鹏王朝一事有关联，又有能耐守住手中财富的……
他已联想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霍休。
西门芙轻声道：“为何不问问上官姑娘呢？”
上官飞燕中了自己的飞燕针，早已中毒已深，这时候气息已渐渐微弱。
弯刀婢女接到了西门芙递来的眼神，立刻蹲下在上官飞燕身上摸索，果不其然寻到了解药，喂上官飞燕吃了下去。
上官飞燕脸色稍微好转，目光怨毒：“便是我死在这里，你们也休想知道任何消息！”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本就会死在这里。”
上官飞燕一噎。
西门芙又转头看向霍天青：“霍总管也想死在这里吗？”
霍天青脸上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他的手腕被斩断，从头到尾都没人为他止血。
他哀哀望向上官飞燕，咬牙道：“我不知。”
陆小凤是个风流浪子，一看他的眼神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只是他看了花满楼一眼，越发担忧自己的好友。
自己被上官丹凤所骗，甩甩大红披风便能抽身飞出来，待雨过天晴，他还是那个见多识广、万事不愁的小凤凰。
花满楼却与自己不同。
生于富贵乡的花七公子才离家不久，有的只是一颗赤诚之心。别看他这时候仿佛清醒无比，能对上官飞燕不假辞色，但事后怕是极难走出来。
线索就此中断，幸而没过多久，峨眉派的独孤一鹤飞鸽传书而来，告知众人最多再有一日，他便能赶到山西。
信中还提及，他已得到青衣楼楼主是谁的消息。
于是阎铁珊便恳请陆小凤一行人在珠光宝气阁住下来。
西门芙自然与兄长一同留下了。
这日入夜，西门芙照旧是苦着脸喝下汤药，疲倦地任由婢女为她放下发髻。
这一路舟车劳顿，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一分病色。
但她的一双眼睛却带着寒芒：“近日还有哪些可疑人马到山西？”
婢女正在为她梳头：“我们的人已经盯紧了各处，暂未发现入关之人。”
西门芙只道：“继续盯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霍休以为他是鹬蚌相争里得利的渔人，却不知他只是被黄雀盯上了的螳螂。
阿芙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因此她这次坚持来珠光宝气阁，是为了让那只始终藏在背后的“黄雀”竹篮打水一场空。
西门芙轻声呢喃：“无名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