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芙3

    陆小凤陷入了沉默。

    他被西门芙说动了,并且起了疑心。

    是了,霍休是如何守住自己的财富的?

    陆小凤自认自己是霍休的好朋友,可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个好朋友了解得并不多。

    霍休虽然并不张扬,平日里过着如同隐士一般的生活,但日常的吃穿用度也无一不精。

    陆小凤同他往来,吃了他不少好酒,也知他富可敌国。

    西门芙挣扎着站起身来。

    她身上还裹着陆小凤的那件大红披风,整个人像一个红粽子一般,行动困难,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她的眼神太过坚定,只要同她对视,就不会有任何人生出取笑的想法来。

    “一边想要复国,却多年来挥霍无度坐吃山空。如今穷困潦倒,便想着让三位大臣归还另外三份财富,美其名曰不在乎财宝、只求洗刷耻辱。”

    花满楼被点醒了,却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了处处生疑的上官府,想起了上官雪儿怀疑上官丹凤杀死了姐姐飞燕,想起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那十分相似的脚步声。

    西门吹雪也知这其中的矛盾,抱剑看着陆小凤:“如今你还打算掺和进这趟浑水里不成?”

    陆小凤苦笑,抬手想去摸自己的胡子,结果只摸到了光洁的皮肤:“当然。虽然芙妹说的一点也没错,可这案子我已接下,更别说霍休是我的老朋友,我总不能坐视不理的。”

    西门吹雪:“哪怕霍休身后疑点重重,身份不明?”

    陆小凤正色说:“是,不管他是谁,他总归都是我陆小凤的朋友。”

    西门吹雪的表情有些轻微的变化。

    陆小凤站起身:“如今我打算将计就计,去和阎铁珊与独孤一鹤交涉一二,将当年的事彻底打探清楚。”

    他看向身旁的盲眼好友:“至于花满楼,是我将你牵扯进麻烦里,你……”

    花满楼摇了摇头,只道:“我和你一起。”

    花满楼想起了上官飞燕。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那个可爱的姑娘,对她的安危十分担心。

    但如今听过西门芙的说法,他也不免对上官飞燕生疑,这疑惑伴随着早前在上官府就看出的不对劲一起,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西门吹雪同陆小凤道:“我既然已剃了你的胡子,那么便一定会帮你。”

    陆小凤心下感动:“多谢。”

    既然已经应下了差事,西门吹雪也不欲多说:“今日时辰已晚,阿芙该回去了,你们若是不便,万梅山庄能容得下客人留宿。”

    陆小凤笑说:“多谢好意,只是我和花满楼听了芙妹一番话,这时候心痒难耐,想要及时回去探明真相。”

    西门吹雪不再多说,将妹妹身上的大红斗篷扔还给陆小凤后,就牵着少女转身离开。

    西门芙吹了风受了凉,但她早已习惯穿得厚实,是以今日出门一趟还不至于当场病倒的地步,只是难免有些头晕脑胀。

    西门吹雪向来寡言,今日虽不赞同妹妹的胡来,但也不欲开口训斥她。回了山庄之后,先是用内力给她暖了暖身体,又吩咐下人熬煮姜汤。

    晚间西门芙洗漱完毕,正坐在房间里晾头发,皱着鼻子将一碗浓姜汤喝下了肚。

    西门吹雪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白色的人影刚至,侍立在闺房里的丫鬟们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看见妹妹那一脸无法忍受姜汤气味的烦恼表情,面容放松了些许,将手里的汤药递了过去:“还有一碗。”

    “怎么还有?”

    西门芙低声埋怨:“我这段时日可好着呢,连大夫也说了,一日两碗汤药就够了,怎么哥哥还给我多添一碗?”

    西门吹雪对妹妹的撒娇无动于衷:“正值换季的时候,你的药方该换换了,否则凉气入体,容易咳嗽不止。”

    见西门芙仍不动作,他终究还是妥协:“等入了冬,我再给你配上几副丸药,不会像汤药一样苦涩难以入口。”

    西门芙弯起嘴角,乖乖喝了药。

    西门吹雪也不闲着,趁着这时候揽过妹妹湿淋淋的长发,用内力给她烘干。

    也只有他这般纯厚的内力,才能用得这般随心所欲。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西门吹雪突然问:“他,来过吗?”

    西门芙放下瓷碗,面上生动的表情淡了些:“来过。”

    她皱眉,斟酌道:“他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或许是做了什么决定。总之,他给了我一枚玉牌,并未指明要交给谁,只说要万梅山庄替他保管一阵子。

    “此外,他还送了我几个贴身侍女,说是武功极好,足够保我无虞。我暂时没有调用,如今安排她们在花园侍候草木。”

    正说着,她翻出妆奁盒后的暗格,将玉牌取出来递了过去。

    那是一枚雕琢了天魔图的玉牌,玉质通透,雕工精细。

    西门吹雪磨砂着玉牌,沉默片刻,又还给她,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只冷声道:“阿芙收着吧。那些侍女你也不必防着,放心用便是。”

    他收了瓷碗就走:“早些歇息。”

    刚才兄妹之间的暖融融氛围仿佛突然之间消散了干净,只余下秋夜里的寒凉。

    虽然,他们本也不是亲兄妹。

    西门芙躺进塞了汤婆子的被褥里,如是想道。

    次日一早,万梅山庄收到了陆小凤递过来的消息。

    他与花满楼昨夜离开客栈后,竟在山林中听到了上官飞燕的歌声和惨叫。等他们循声赶过去时,却只发现了血迹和头发,以及一具男人的尸体。

    尸体旁用血写了字,称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此时西门芙正吃着早点,看着信上内容时,眼底暗光一闪。

    西门吹雪提剑进了屋。

    他刚结束早晨的练剑,周身还留有几分寒意,于是特地在暖炉旁停了停,而后才走近:“是陆小凤的信?”

    西门芙点点头,将信笺递给哥哥,又亲手给他添了一碗粥菜:“珠光宝气阁就在山西,离万梅山庄不远,他们打算先去找阎铁珊打探打探情况。因此,他们邀请哥哥在三日之后前往珠光宝气阁。”

    说罢,她就一瞬不瞬地盯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与西门芙一同长大,十多年来彼此依靠,只消西门芙一个眼神,他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你也想去?”

    西门芙清凌凌的眼神望过去:“我已经有许久不曾离开过万梅山庄了,哥哥难道不允我出门么?”

    西门吹雪皱眉:“你知道我不放心你。”

    “可他将玉牌给了我,哥哥不也让我收下了?”

    西门芙抬头和他对视:“哥哥,这山庄陪了我太久,但终究不能永远保护我,我总会有出去的一天。哥哥不也是这么觉得的,才让我收下玉牌?”

    西门吹雪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说话。

    但西门芙知道,他已同意带她出门。

    三日后,珠光宝气阁。

    西门芙到时,陆小凤已揭破阎铁珊过去金鹏王朝内务总管的身份。

    面色黑沉的阎铁珊叫来他的大总管霍天青,要将陆小凤二人“请”出去。

    随着阎铁珊一声令下,方才还充斥着充斥着推杯换盏嬉笑阵阵的水阁倏然一静。

    紧接着便是从各处角落阴影里、窗外林荫处跃进来几道身影,各个手持精巧武器,气势非凡。

    陆小凤表情一肃,已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偏偏在这时候,水阁外却传来了女儿家温柔至极的声音。

    “阎老板,许久不见了。”

    众人循声看去。

    女儿家的落脚极轻,但这在寻常人耳中已是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对于在场的几位江湖中人来说,却已算得上沉重——显然,这脚步声的主人并不会任何武功。

    但令人惊讶的是,随着那一道轻巧脚步声进入水阁大门的,却并非只有一人。

    一脚出,跟着却另有六只脚迈进来。

    但在众人耳中,从始至终所能听到的,只有最中央那女儿家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这毫无武功的少女身边,竟然跟着六位内功极其高深的婢女!

    阎铁珊看向站在众婢女中央的女子——她已算是裹得极严实了,如今不过秋日,天气刚刚转凉,这少女却披上了厚实的白披风,还戴上了挡风的帷帽。

    可哪怕看不见少女的面容,阎铁珊也凭借着她通身的气势认出了身份,惊讶道:“西门姑娘!”

    西门芙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拎起来帷帽的纱幔,露出娇花一样美丽的脸来,笑吟吟道:

    “这么久不见,阎老板竟还能隔着帷帽一眼认出阿芙来,阿芙当真是受宠若惊。”

    她本就长相出众,虽因病而面色苍白,却反而多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动人。

    此时她轻轻掀开帷帽一角,通透的天光投射在她脸上,再加上她那绽放的温柔笑容,更是显得面若观音。

    于是这水阁里弥漫着的杀气陡然散了个一干二净。

    在这片沉默里最先出声的是惊讶至极的陆小凤:“芙妹?你怎么会在这!”

    西门吹雪竟然肯放这位大小姐出门?

    西门芙只朝着他福了福身,并未答话。

    阎铁珊听到他的称呼,这时候才恍然想起,西门大小姐的兄长、那位青年剑神,正是陆小凤的好朋友之一。

    他那才放松下来的表情立时又警惕了起来,但语气到底没有方才对陆小凤那般不客气:

    “莫非女郎是帮着陆小凤,来找俺的不痛快的?”

    西门芙摇摇头,带着婢女行至阎铁珊跟前,笑说:“被陆大侠请动的,是他的好友、我的兄长,并非是我。而阿芙之所以在这,自然是为了我的合作伙伴——阎老板你的。”

    除了西门芙自己,没人注意到随着她的走近,正站在阎铁珊身边的霍天青突然绷紧了表情。

    阎铁珊听她这样说,面皮子松了松,软了语气:“女郎头一回赏脸来俺这珠光宝气阁,俺本该奉上珍馐佳肴款待,却不想反而让女郎看了场闹剧。”

    “人总是无法摆脱自己的过去的。”西门芙温声道:“哪怕阎老板避过了这一次,却也没法躲避一辈子。”

    “既然已经有人找上门来,可见已是有人盯上了阎老板。这一回是陆大侠,谁知下一回来的人会不会有陆大侠这么好说话?”

    芙妹这话说的,可比自己方才的逼问好听太多了。

    陆小凤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被剃了胡子后光滑的皮肤。

    阎铁珊沉默半刻,转身朝着水阁中的诸多江湖侠客拱了拱手:“如诸位所见,今日珠光宝气阁另有要事,待到下次,阎某必定再办一场酒筵向各位赔罪!”

    他又嘱咐霍天青:“天青去送送各位贵客。”

    霍天青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是。”

    对他谄媚讨好的马行空自然无有不从,忙拱手回敬,赔笑道:“阎大老板哪里的话!”

    剩下的宾客本也是阎铁珊大力请来,虽有些扫兴,但也未表露出来。

    唯有一个叫做苏少卿的年轻人,犹豫着站起,在得到阎铁珊的眼色示意后,才跟着众人离开。

    这时,水阁里的宾客便只剩下陆小凤一行人。

    阎铁珊邀请一行人重新坐下。

    “我的确是严立本。”

    阎铁珊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多岁,他也不再用陕西口音来遮挡自己如针一样尖细的的嗓音,暴露出了他是个太监的事实。

    但他的神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隐约带着怒意:“但我不欠任何人东西,何谈归还?!”

    陆小凤说:“可你们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却找到我,称你们三位大臣分走了王朝的财富,却违背承诺,不帮助上官一族复国。”

    阎铁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哪里是我们违背承诺,分明是……”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的水池却突然传出破水声。

    一道黑影从池中跃出,银亮的短剑反射着阳光,直直冲着阎铁珊后心而来!

    “小心!”

    阎铁珊只来得及回头看清动静,紧接着眼前一花,西门芙身边的一名婢女已经挡在阎铁珊身前,抽出藏在袖中的半截弯刀,将那短剑挡了下来。

    “什么人!”那婢女喝问。

    从水中跃出的黑影——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身材极其动人,可她的眼睛里却带着愤怒和恨意:

    “是我,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更是追回那些旧债的人!”①

    阎铁珊皱眉:“丹凤公主?”

    黑衣女子朝他身后看去——去送客的霍天青已经回来了,手里却提着剑。

    “阎老板。”霍天青突然道。

    而在阎铁珊转头时,霍天青已持剑直冲着阎铁珊面门而来!

    与此同时,“上官丹凤”也朝着阎铁珊背后掷出无数飞针!

    西门芙与阎铁珊相对而坐,此时正挡在霍天青袭来的路线上、直面刺来的剑锋,但她仍不慌不忙,甚至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水阁中仿佛弥漫起了雾气。

    但此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来,这里本不该有雾。

    白衣黑剑不知从何处闪出,滔天的剑意混着白雾裹挟而来。

    众人甚至无从看清来者是谁,那幽深的、古朴的黑剑已经挡住霍天青的剑锋。

    纵使霍天青额上汗流如瀑,亦不能再近一步。

    白雾又似乎渐渐散去了。

    白衣人手腕轻轻一动,那黑剑便如同噬人的兽,以一种极刁钻的角度,将霍天青的剑斜挑击飞,又趁势狠狠斩在了霍天青的右手腕上!

    白雾彻底散去了。

    早晨的阳光投射在黑剑上,折射出奇诡的、慑人的光。

    来人正是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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