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这是裴灿礼的第二世。

    准确来说,是他重新活过的第二次。

    他上辈子,在二十一岁那年留洋回来。

    回到国内,这边的时局混乱不定,而家里的长辈在他留洋前便都已经过世,只剩下管家替他打理着裴家的一切。

    管家是个有远见的,又忠心。知道现在的时局不定,便提出来举家搬迁到偏一点的小镇避避风头,他同意了,于是他们收拾打点好了一切之后,来到了远山镇。

    裴灿礼来到远山镇的时候,住在位置最好的院落里,周围都是有着些家底的殷实人家。

    他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书房里看看书、写写文章,偶尔来了兴趣,便在院子里养养花草,逗弄一下周围跑进来的小猫小狗。

    直到有一天,裴家要招一个绣娘。

    招聘广告很快贴了出来,来应聘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来应聘的人里,多是几十岁的阿姨,里面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显得有些扎眼。

    那个姑娘年纪不大,刚刚满二十,绣活却很好。

    但她最后没选上,因为最后比试的时候,有一位绣娘曾经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工作过几年,知晓他们的喜好,绣活的风格也就更贴近心意些。

    管家在询问过裴灿礼的意见后,便聘请了那位更有资历的绣娘。

    最后公布结果的时候,那位没被选上的小姑娘看着很是失落,但还是礼貌地向人道了谢。

    她低着头离开时,单薄的身影看着落寞,显得有些可怜,就连管家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但裴灿礼并不在乎。他的宅子里不养闲人,更何况是这样没做好事情就只会扮可怜的小姑娘。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发善心的大好人,旁人的事他根本懒得理。

    他面对旁人时,一贯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疏远姿态,分明是温和地笑着,却又让人感到无形阻隔开来的距离。

    管家看他这样的态度,也止住了话头。

    又过了几日,因着入了秋,镇上感冒的人多了起来。

    他在书房看书的时候,管家突然递了热水和一小罐黑不溜秋的秋梨膏过来,说是买来给他喝了,润润肺滋润嗓子的。

    但怕他不爱喝,就只买了这一罐。

    他匀了一勺秋梨膏放进杯子里,就着热水喝下去,干燥的喉咙果然舒服了不少。

    管家见他喜欢,便多说了几句。

    原来是那天没选上绣娘的小姑娘做了秋梨膏来卖,今天刚好是到了这一带附近卖,管家见着了,就顺手买回来试试。

    裴灿礼没说话,又匀了勺秋梨膏就着热水喝下,心里有些变化。

    “或许,她也不是只会扮可怜。”他这样想着。

    第二天,裴灿礼心情还算好,就难得地出了门,打算在周围逛逛。

    他不常出门,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

    走到一处种了梨树的小院子面前,院子外围着的墙不算高,梨树又生得高大,一眼便被吸引到了目光。

    裴灿礼抬头,看到一名女子背着个不小的箩筐,站在梨树上摘梨。

    他幼时还在家乡的宅子里住着的时候,他那一处院落里也有一棵梨树,每每到了成熟的季节,母亲便会吩咐人摘下梨来,将摘下的头几个洗净了递给他吃,剩下的便做成秋梨膏。

    但他十六岁那年,母亲便过世了,之后不久他就到了外洋留学。再留洋回来的时候,那棵梨树已经枯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关于母亲的事情了,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他突然很想吃梨。

    不是梨制成的秋梨膏,也不是外面摊贩卖的梨,就是那种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最普通不过的梨。

    裴灿礼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唐突一下,过去和院子的主人买几个梨吃。

    他走到院子门口,敲了敲半开的门。树上摘着梨的女子察觉到有人,停下来摘梨的动作,顺着树干下来,将装满梨的箩筐放到地上,走到院子门口。

    随着女子走近,他发现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扎着两条辫子,小巧的脸蛋上早早褪去了婴儿肥,白皙的皮肤因着方才的劳作布上了红晕,额头也沾了些薄汗。

    此刻,她本就偏圆的眼睛瞪大了瞧着他,显得很是惊讶。

    “裴先生!”

    裴灿礼愣了愣,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她似乎是那天来应聘了绣娘却落选了的姑娘。

    他那天没多大在意来应选的人,是以也没多大注意到她,只有个“还算好看、但心思颇多”的印象。

    裴灿礼轻咳了下,颇有些不自在,说:

    “我想跟你买几个梨。”

    她点点头,像是没看出他的不自在,转身往箩筐里挑出五六个梨,走过来递给他。

    “这些够吗?剩下的我得拿来做秋梨膏,不能拿来卖的。”

    裴灿礼正打算掏钱,听到后面半句,顿了顿,说:“够了。”

    接着,他不知自己是出自怎么样的心理,又补充了句,“你剩下的梨制成的秋梨膏,留十罐送来裴家吧,我一并给你钱。”

    少女听到有生意做,开心得眼尾都弯起来,大声地说:“知道啦!谢谢裴先生!”

    他很少被人这样直接大声地感谢,此刻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裴灿礼轻咳了下,定了定心神,正想问她这些梨和秋梨膏总共的价钱,面前的人却突然跑进屋子里面。

    他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但也不好跟着人家姑娘进屋子里,再加上这些东西还没有给钱,便也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过了会儿,她又跑出来,手上拿着一罐秋梨膏,站在他面前递过来。

    裴灿礼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但又不太确定,便试探着问:“给我的吗?”

    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刚刚听你咳嗽了好几声,应该是嗓子不大舒服,这罐秋梨膏你先拿着,剩下的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少女先前脸上布着的红晕还未褪去,此刻说话的神情很是认真。

    裴灿礼愣了愣,有些意外,听了她这关切他的话,他为先前在裴家时对她的不好看法感到有些不耻。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秋梨膏,同样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少女摇摇头,很是诚恳地说道:

    “不用谢,反正也是从你订的那十罐秋梨膏里面扣,你给钱的嘛。”

    说完,她自己也笑起来。

    裴灿礼没觉得被耍,倒是觉得好玩。

    他留下了买梨的钱和秋梨膏的订金,之后就回家了。

    过了两三日,门口当差的护院差人过来说,有个年轻的姑娘找他。

    他知道是她送剩下的秋梨膏来了,但他没带银钱出去。

    走到宅子门口,少女看到他出来,看着很是开心。

    将余下的九罐秋梨膏交给他随行的仆人去放好,少女站在原地,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裴灿礼这时才皱起眉头,佯装苦恼的说:“哎呀,忘记把钱一起带过来了。”

    看着少女的眼睛一下子暗下去,他又补充道:“走来走去太麻烦,不如你进来宅子和我一起去拿吧。”

    这话说得有些歧义,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再加上对方又是个年轻的姑娘,更加容易让人往不好的地方想,连旁边站着的护院都瞪大了眼睛时不时回头看着他。

    裴灿礼正想重新解释一下,面前人便已经应下了。

    “好啊。”瞧着毫不在意,像是没察觉出先前他话里的歧义。

    裴灿礼隐隐察觉到在对方心里,银钱似乎更重要些。

    还好,他有点钱。裴灿礼莫名松了口气。

    裴灿礼带着人走到书房,少女老老实实地站在书房门口等着,但裴灿礼仍能感受到背后拿到跃跃欲试的目光。

    取好了银钱,裴灿礼走出书房,交给了守在门口的小财迷。

    对方拿到钱,清点好数目后,转身就走。

    “等一下。”裴灿礼连忙把人叫住。

    少女转过身来,眼神有些疑惑,无声地询问他。

    裴灿礼看着面前的人儿,缓缓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看着很是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他,“贺予文,赐予的予,文人的文。”

    裴灿礼难得的有些紧张,接着问下去:“那,你想不想来裴家干活?”

    裴府一个月的工钱最少有8元,像上次她应聘的绣娘这个职位,一个月不仅可以有10元,甚至还包了吃住的费用。

    贺予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事砸晕了,晕晕乎乎地问:“是来当绣娘吗?”

    “不是。”

    贺予文有些失望,但想到最少的月钱也有8元,她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裴灿礼见着她这变来变去的神色,也意识到她想岔了,补充道:

    “不是来当绣娘,但是和绣娘的待遇一样,每个月月钱10元,并且包吃住。”

    贺予文从听到月钱10元开始,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裴灿礼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紧张,他在少女的注视下,极力地扮成自然的样子,开口道: “只需要每天在这里陪我聊天解解闷,待够一定的时间就可以。”

    裴灿礼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着这样的想法,甚至还说了出口。

    许是因为她让自己难得的想起了小时候和母亲相处的事情,他感受到了些孤单,所以才这样的想找人来陪着他。

    但坦白来讲,他希望她能够答应。

    还好,他语音刚落,她便重重地点了头应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意,看起来很是迫不及待。

    他心里一松,也跟着扬起笑。

    第二日,贺予文便来了裴家当差。

    裴灿礼的话不多,她也不晓得和他聊些什么才好,但为了能更好地做好这份差事,她直接就来到了裴灿礼面前虚心请教。

    裴灿礼明白过来她的不安,但他也知晓自己并不是爱说话的人。

    他本想让她陪着自己一起读书,发现她并不识字,没法子,便只好叫她跟着在旁边帮忙整理书籍。

    整理到他从家里带过来的几个大箱子时,她从里面翻出来几本他从外洋带回来的绘本,目不转睛地盯着封面的彩绘图看。

    裴灿礼有了主意,把另外几本绘本找出来,又附上些未用过的纸笔,要教她画西洋画。

    靛青和天蓝的水彩映在纸上,浅浅勾勒出远山镇的轮廓,下笔虽青涩,又有着份生动感。

    他发觉她的画很有灵气,由衷地夸赞她,她却说是他的纸笔好用,自己的好一概推托掉。

    裴灿礼看不得贺予文这否定自己的样儿,霎地起了“授人以渔”的心。

    从前他不理解旁的朋友们总爱去破落人家里和天真小姑娘玩拯救人的戏码,这会儿,倒莫名的有些感同身受了。

    他开始教她画西洋画,带着她识字,同她讲在外留学时的见闻。

    他们的关系一日比一日亲近起来。

    她从一开始面对他的怯意,到后面也能面不改色地听他讲话聊天,甚至为了份好吃的糕点同他争闹。

    他有时候也有几分气闷,但她事后跑过来同他讲话时,他又意外地感到满足和欣喜。

    他想,他是喜欢上她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她的想法,同时向人请教着讨女孩子欢心的法子。

    他们相识了一年。新年的那天晚上,他将人约去镇上唯一放西洋电影的影院看电影。

    在看完电影踏出门的那一刻,“咚”一声,钟楼的钟声响起,旧年过去,新一年开始了。

    周围人声喧闹,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着天边的一道道烟花闪开来。

    裴灿礼深吸了口气,拿出在口袋里藏了半天的玉镯子,同人表明了心意。

    贺予文的第一个想法是:

    难为他费心思想出来这一环接一环的点子,这玉镯子的水分还这么足,对她这个小财迷来说,倒真算是投其所好了。

    她眼睛亮亮的,盯着那玉镯子看了好一会儿。

    方才听到的话抛到了脑后,一时间都忘记了还要搭理他。

    裴灿礼半天没听到答复,手不自知的攥紧了,心里正忐忑着,也没敢开口催她,生怕她还在思考着就被自己恼烦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予文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那翠绿的玉镯子上移开。

    一抬眼,正对上双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的眼睛,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原先要说的话了,两人无言对视着,都红着个脸。

    裴灿礼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面前,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还添上了句让她不要有负担的话。

    贺予文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她四处乱瞄着,红着个脸,小小声地开口。

    “我愿意的。”

    裴灿礼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心里却是重重地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染上喜意。

    他开口,试探着询问:“可以拉一下手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他才轻轻地将面前人的手拉起,戴好了玉镯子,一起回了裴家。

    回到裴家,裴灿礼送她到了宅里归她住的小房间,道了别正要走,看着她的脸,又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便喊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又急急跑向了书房的方向。

    贺予文站在原地只等了一会儿,裴灿礼便回来了。

    他兴冲冲地带回来一台黑色的相机,说这是他从西洋带回来的,能把人的模样映在相纸上。

    今天刚好又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日,总要给她拍照留下纪念才好。

    贺予文对这台陌生的机器有些好奇,心知反正也坳不过他,便按他说的做好了。

    她站在原地,虽然裴灿礼说让她不用紧张,她还是笑的有些僵硬,手也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咔嚓”一声,快门被按下。

    相片拍好了,但还要过两日等晒出来了才能看到。她不太清楚这些,便让他晒好了照片第一时间拿给她看,最好多晒几张出来,她好拿去给管家伯伯他们也看看呢。

    他笑着应下,心里却想着要将最好看的那张自己留着。

    只是后来,他们怎么会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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