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被一把拽了回来,死死摁在位置上,丝毫动弹不得。
他垂眸:“……欺负小孩?”
毕方:“你也只有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会把年龄拿出来说了!”
好吧,以他的年龄,说是小孩不算碰瓷。毕方松了力道,苦恼拍拍脑袋:“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之前和你说的大道理,一半都在剽窃你的话啊!我该怎么解释,你才会……”
“我信你。”他冷不丁这样说道。
倒是毕方听得一愣:“这么离谱的话你居然信了?”
“为什么不相信?”
出现了!教主式经典反问!
小金乌歪歪头:“只要相信的话,我们就会再次相遇了,对吗?”
毕方目移:“话是这么说,它首先得是存在的事实啊……”
“难道你对我撒谎了吗?”他眨眨眼,真挚问。
“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好了。”
毕方忍不住吐槽:“可若有人存心想骗你,你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的吧!”
顶多事后想起小孩纯真的眼睛良心受到那么一丝丝的鞭笞。
“是吗。”小金乌抿一口茶,“但我想相信。”
毕方还是跟不上教主的脑回路,可他愿意相信,倒是免去了自己的一番口舌,又听他认真问:
“既然你来自未来,那么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会的!”这次毕方答得笃定,“十二岁那年,你来到玄虚门山下,会遇到一个坐在路边哭鼻子的小姑娘,一见面就说,‘又见面了’。”
“我当时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她轻笑。
“你带着我玩了一天,分别时对我说,到栖魔山去。”
“栖魔山,金光教。”
怕他听不明白,毕方拉过他的手将这几个字写了下来。
金乌抿唇。
“那是你创立的教派,你说哪日若无去处,可到此处寻你。我以为多气派呢,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穷得叮当响,穷就算了,还负债累累,那段时间我都在想跑了算了。”
毕方期盼道:“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来找我啊!记住了吗?”
他缓缓并拢指尖:“……记住了。”
不会忘记的。
毕方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刚松口气,荀夫人的寝殿内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所有的侍从都在往那边聚拢。
她刚一退步,金乌猛地站起身,拉住她的臂弯在夜里奔跑起来。
毕方吓一跳,但很快发现这并不是寝宫的方向,茫然问:“你要带我去哪!?”
“荒院的天井。”他嗓音有些哽咽,悄悄低头擦了把泪。
毕方第一反应是,原来朱却所说当时金乌不在场,是因为被她拖住了。但随即意识到,今夜分明是他主动拉着自己在此处攀谈的。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她又想起金乌那时落寞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荀夫人的计划,你其实是知道的,对吗?”
声音很轻,远不如夜风凛冽,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嗯。”金乌默然一阵,“母亲让我用最快的速度带你去天井,那里有你离开的路。”
“……”
朱却,真是是个傻子啊。
毕方不由得苦笑起来。
金乌口中的荒院在荀府的西南角,里面空荡荡的,墙角堆了些陈旧的杂物。
毕方先前来看过,当时察觉到杂乱的灵息,其他并无异样,她只当做迷阵的波动。然而如今再来,里边已经换了副光景——
一团巨大的肉山遮蔽天日,盘踞其中,毕方无法描绘它的形状,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形状,只是无数肉块毫无意义地累堆。暗红、干瘪,偶尔还有几只扭曲的臂膀从中探出,像发僵的树杈,定格在绝望的瞬间。
“那是‘毕’,由被困死在交界裂缝中的亡灵所化,只在人将要离开前出现……母亲是这么告诉我的。你可以吗?”
他们在院门前驻足,金乌侧头问,“你已经没有神火了吧?”
早知道不告诉这小子了。
毕方强撑着指指心口:“哼,别瞧不起人。没有了神火又如何?只凭此一缕热意,同样足够烧透无尽的腐朽夜色!”
说罢,忍着作呕的味道大步踏入其中。
刹那间,肉团上撕裂无数道缝,巨大的眼球咕噜转动,最后锁定到他们身上。
“我*。”毕方木然。
中心的眼球最为巨大,红血丝像蜘蛛网一般爬满半个眼球,光是安静地打量,都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比那个堕道邪修还要更甚。
如果是以前,她有神火依仗,就算对方就算修为在自己之上,也有殊死一搏的勇气。
但现在她只是个普通的修士。
毕方忍不住退缩半步:“……现在掉头还来得及吗?”
“喂,你的热意呢?”
这时候就不要吐槽了啊!肉山已经开始蠕动,在跳不知名但是看上去就很邪恶的祭祀舞蹈了啊!
嗖——
一条金丝从身旁掠过,径直飞向肉山,毕方诧异回头,少年已经跃到了高空。
“金乌?!”
那是金乌的能力!他什么时候觉醒的?
“我答应过一定要送你出去的,我来拖住它!”
毕方微愣,随即肯定点点头,开始调动木息寻找裂缝的出口——
树,即将枯死的树。上面挂了许多肉团的粘液,不仔细看不出来。
井,被压在肉团之下。黑暗、死寂,也许连结着未知的空间,总之不会是出口。
乌鸦,黑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某个方向。原来只是干尸一具。
……在天上。
她刚想告知金乌探查的结果,肉团忽然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像是黏稠的液体在摩擦,一阵浓烈的血腥气随之扑来。
“!”
毕方猛地回过身,下一瞬,身子就被粗壮的触手紧紧缠住。不只是身上、手上也沾染了不知从何处涌出的血液,湿腻的触感并不好受。
她咬牙召来一记飞叶急雨,锋利的叶片没能将触手整根切断,却也成功刺入其中,撕裂的伤处顿时汩汩血流泉涌。
“————”
肉团深处翻涌出浪潮般层层叠叠的扭曲哀鸣。它颤抖着血红的肌肤,里肉翻到外层,将叶片蠕动吞噬。
噗嗤!
金乌手中剑光一闪,肉团不惜弃车保帅,眼疾手快又探出一根触手从半空拦截,被劈烂的肉块跌落在地上,再次重新溶于血肉中。
毕方才发现,它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不要管我!”
她双手被紧紧束缚,动弹不得,只能尽力探头:“金乌,刺它眼珠!”
像是能听懂她的话,肉团再次爆出一阵嘶哑的吼叫,眼珠微动来不及闭拢,眼前金光一闪,一只如琉璃般皎洁的眼球猝然破裂,在空中溅起蝴蝶般的血沫,只余下黑洞愣愣注视着虚无。
但它仍然没有放下毕方,依旧保持着高举的姿态。
“为什么……”一直注视着它动态的毕方感到难以理解。
肉山没有选择保护自身的眼球,而是源源不断抽出更多的触手,一下、一下,肉山在迅速干瘪,连山腰上已经干枯的臂膀都想将她向上托举。
“……”金乌若有所觉仰起头时,毕方已经接近天空微光的缝隙。
——那是由被困死在交界裂缝中的亡灵所化的妖怪,只在人将要离开前出现。
……原来是这样啊。
徘徊于此的魂魄,哪怕化身丑恶的怪物也要用庞大臃肿的身躯堵住通往虚无的井,然后将不属于此处、还有希望离开的人类送离。
“谢谢,对不起。”毕方轻声。
“没关系。”
在白光吞没她的刹那,一道混杂浑浊的声线在耳畔响起,众人交织的声色中,荀夫人温和的语气最为明显。
“谢谢你。这是玉佩中记录的最后的神火了,请你好好收下。”
说罢,一抹灼光被送入她心口,熟悉的感觉在心田中荡开。
是在金浪村地宫的那次——
毕方还来不及细想,世界已经崩解了,难受的溺水感再度翻滚而来,她只能本能地挥动双臂挣扎,直到手下传来冰冷的触感,阻力也逐渐清晰,哗哗水声炸响。
“你们看,那边有人落水了!”
模糊的视野中,岸上逐渐围了一群人,他们手里举着火把,驱散浓重暮色。
“我会水!”一位中年男子原地拉了拉筋,一头扎进水里,大手一捞把人待到了岸上。
毕方耷拉着湿漉漉的眉眼,呕出一口水,半晌站不起身。
“多、多谢……”
“喂!那边聚在一起在做什么呢!”
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话,伴随着冷铁碰撞的声响,人群自动散出一条道。
毕方艰难仰起头,看见人群之外围上一群官兵,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没有退开。
……是金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