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故里

    ……

    在坐的几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了侵略感。

    无论是从江昀欠妥的人情世故中,还是他无意间的一语中的。

    好在长期的训练有素,使众人表情不露破绽,有默默夹菜的,也有用同样好奇的眼神,关切着发展。

    安书未刚要开口试图打岔,江昀却冷不丁冒话:“哎呀,看我,又多话了,打听这些做什么,还望莫要怪罪。”甚至还倒满杯中茶水站了起来,“我呀,平日无人说得上话,出来了遇投缘之人,总忍不住多说几句,未儿妹妹也是知道的。”

    安书未没敢接话,他为何突然这么叫自己,身边白意洲审视的目光已经好不避讳地扔过去,安书未只得在桌子下伸出小手去牵他的手,偷偷安抚着。

    “无妨,寻亲未果,多半是死于战乱了,何必徒添伤,我夫人便是我唯一的家人。”

    厨子也起身回干了杯中烈酒,这茬算是过去了,给的回答也不算敷衍,就是这恩爱,怕是秀给在座所有人看的。

    气氛突然向另一个奇怪方向发展,白意洲一改少言的状态,直接点破道:“那也不用……这满满一桌菜,都是宋将军爱吃的吧?”

    “怎么,饿着你们了?我还没说呢!我夫人回来的事,你们竟然瞒着我。”不知是仗着有家属在,还是喝了酒,怎么就大声地横起来。

    岂料宋沤笑着开口:“是我的意思,想着这样是不是更惊喜,可是不喜欢?”

    “谁说的!哎呀,哈哈哈,夫人做什么都是好的!今日我就是这里最快乐的人!”厨子说着又给宋沤夹菜,“来,多吃点,这个也尝尝,好久没吃到了吧。”

    宋沤又帮两人杯中斟满酒,好一副举案齐眉的恩爱模样。

    安书未正看着发笑,一筷子菜也伸到自己面前,转头对上白意洲的笑眼,不同往日的温润平和,好似攀比般,故意凑近小声耳语:“你也有。”

    安书未捧起小碗接下,小心翼翼不张扬,就像对待这份还不能见光的感情一般。即使不能公之于众,但却无比珍惜,更不可能否认它的存在,安书未微微侧头喃喃开口:“我的,更好,最好。”

    白意洲怔住,原本说的是夹菜的事,怎么就……

    刚刚的不爽快,全部烟消云散。

    但,还不够。

    对面厨子不知是不是喝上头了,竟然瞪了一眼白意洲,拿起宋沤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一个挑眉就丢过来。

    这是,下战书?

    只见白意洲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只糯米丸子,一副波澜不惊的自信模样,对埋头吃着碗里菜的安书未说:“这个好吃,也尝尝。”

    安书未全然不知,乖巧抬头道:“嗯。”她嘟囔着又双手捧起碗,“也放我碗里吧。”

    在白意洲眼里,她乖巧的咀嚼着菜心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他像平时那样哄着:“张嘴,我吹过了,不烫。”

    安书未下意识地匆忙咽下,又张嘴啊呜一口,咬了一半对于她来说,有些大的丸子,“嗯,真的很好吃。”

    白意洲笑得深邃,示意她看向对面憋着一口气的男子,又很平常自然的吃掉了剩下的半只丸子,还不忘夸奖:“你这丸子做得真不错。”

    “那你!多!吃!点!”

    厨子暗自较劲:我可是有夫人的人,我可不能输!

    于是两位平日里谋略过人的成年男子,在饭桌上开始了一人一筷子,给心爱之人夹菜的幼稚行为。

    一位势在必得,一位意味深长……

    终于,在安书未和宋沤面前的小碗被堆成尖尖的小山后,安书未终于忍不住叫停:“哎呀,我吃不下了,白意洲,你夹的菜,不可以浪费,你把它们吃掉!”

    此言一出,惊住了众人。

    烟岚、云岫:我们已经装作看不见很久了,可这次实在装不下去了……

    兰夜:安书未你可以啊!让姐姐我刮目相看……

    卫白:我的苦命主子,卑微可怜!

    白意洲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一声宠溺的:“好。”让几人更加震惊了几分。

    而一开始不明真相的宋沤,后知后觉地问输得彻底的身边人:“他们这是,成了?”

    “我可是出了不少力呢,白意洲,你说,是不是!”厨子突然又找到了可以在宋沤面前证明自己的办法。

    江昀似乎被这明面上的邀功惊着了,还不知是被水呛到了,开始剧烈的咳嗽。

    安书未则不好意思地起身,红晕又浮上耳尖,她叫上宋沤:“宋姐姐,这屋里有些闷,咱们出去透透气吧。”

    宋沤应下,忽略了厨子挽留的可怜模样:“好。”

    两人挽着手就往外走,安书未:“宋姐姐,这附近有一只小猫,特别可爱,我们去找找……”她正好也像问问宋沤关于北原的事情,毕竟此次回去,身份有了变化。

    白意洲给安书未空出了充足的时间同宋沤交谈,听门外只传来二人逗猫的嬉闹声,才发话:“江公子,今日招待多有不周,还望见谅,更深露重夜更寒,回府路上还请多加注意安全,我送你。”

    不管江昀是为何从闷闷不乐到面如土色,总之今晚发生的一切,使他不想让江昀单独在门口和安书未碰上。

    “好,多些各位盛情款待,诸位朋友告辞,江某就先行告退了。”礼数周全,体体面面。

    到了门外,江昀同安书未也不过是寒暄,甚至没有多说什么便疾步离开了,这让白意洲都有些怀疑是否是占有欲使自己太过敏感。

    直到那瘦削的人影消失在巷口,安书未喃喃自语道:“我不该请他来的。”

    “别多想了,都进来吧。”白意洲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今日难得人全,他还有事情要同大家商议,白意洲揽过安书未的肩,“这次除了回去替朝廷送赏,最主要的是带你回家。”

    不仅要回安书未的家,还要把安书未接回北原,白意洲的家。

    “我们将这边的事物交代清楚,就能没负担地启程。”

    宋沤也给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白将军和夫人会很高兴的。”

    安书未点点头,她的人生似乎没有一件事是一帆风顺,以至于终于走到了期待已久的这一步,还是让人无比忐忑、激动。

    -

    一切筹备得极为迅速,按皇上和丞相的意思,在确保一切无误的情况下,需尽快出发。化解与北原的矛盾是当下的首要任务。

    白意洲代替北原,拒绝了一切封地和封王,那封赏就必须丰厚,皇上下旨派禁军统领薛非亲自护送,谁人不如,倘若皇上身边只能留一个人陪伴,那那个人必须是只能是薛非。而如今皇上外派自己的左膀右臂,无疑代表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出发当日由皇上亲自率百官至皇陵告慰宁王夫妇,再送使团至由城北出城,经垆州一路向西北,最终由观业郡入宁西州,在宁西停留数日后,东行至苍月郡,由储君发号重启畔云关,最后过关至北原州。

    沿路都会有随行官兵张贴皇榜,陈明旧案真相,还清白于北原全军,储君以宁王之女身份与北原次子同行,这场三年前的悲剧,终于要被揭去伤疤,重新生长出新的更加坚韧的铠甲。

    终于,到了这天。

    安书未身着华服端庄典雅,她在恶意中竟也依旧肆意绽放。

    白意洲的少将军甲胄意气风发,那段不见光的日子将他打磨得更加强大。

    面朝这座不得不自缚其中的囚笼,她破衣烂衫地来,金冠加身地离开,向皇上和小叔叔行礼后,安书未抚着白意洲的手,登上向西北方的马车。

    白意洲骑上骏马,勒住缰绳,护在她身侧。

    这一次,她爱的人,带她回家。

    使团缓缓驶出北郊,到了熟悉的地方,安书未掀开帘子,一旁随行的是婢女打扮的兰夜凑了过来。

    “王兄,我们带你回家了,这下你终于是自由的了。”安书未看向身边的兰夜,心中还有半句:希望爱你的人,余生也是自由的。

    兰夜从怀中掏出她特地去取来的那枚蓝色香囊,轻抚着也看向絮絮山的方向。

    “兰夜。”安书未唤她。

    兰夜回神道:“我路过白意洲送你的宅子,等你回来有机会去看了,一定特别喜欢。”

    “兰夜。”安书未轻语着缓缓道来。

    “宋将军放弃了金戈铁马,卫白的生意越做越好,皇上终于拿回了皇权,小叔叔坐上他喜欢的位置。”

    兰夜看着安书未,她太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但不忍心自己面对。

    安书未格外温柔的继续说道:“烟岚、云岫在皇上身边机会更多,陆大夫在宫中再也不缺药材了,白意洲和我也终于在一起了,那么……”她又顿了顿,“你呢?”

    “你有什么计划呢?”

    最终这个问题还是摆在了兰夜面前,她爱过、痛过、疯过,唯独没有无措过……

    “我……我也要送安明予回家……”

    “然后呢……”

    兰夜沉默着,却不忘仔细收好那枚已经陈旧的香囊,生怕有人会要走它。

    安书未轻轻的抱住她,替安明予说出那句解开心结的话:“你知道的,他不会想要你的心,一辈子困在这里。”

    ……

    随着马车的颠簸,兰夜失神地看着窗外,安书未懂事地远远坐着,不去打扰。一生很长,希望这一趟西北之行,能让她重新找回自己,一个不为安明予而活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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