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良达夫就这么和女孩熟了起来。
女孩叫玲子。
夏子看到这里心中一顿。
玲子?东条玲子?
不对,这里生良达夫写得应该是他小时候在冲绳的故事,而东条玲子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从未去过冲绳。
夏子怀着好奇继续看下去。
玲子家在岛西面,生良达夫住在岛东面,虽说岛很小,碰到一起也不容易,而电影,让这两条本不会相交的线交在了一起。
玲子的父母在外工作,她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
叔叔婶婶对玲子父母扔下玲子不管的行为颇为不满,整天嚷着玲子没人要,就他们夫妻好心收留这个小麻烦。
他们对玲子吆五喝六,指使她干活,照顾堂弟堂妹,玲子过得很辛苦,可每当她反抗,迎来的确实所有人的指责。
没良心的。
没人要的。
良心喂了狗。
……
诸如此类。
玲子也就越发沉默了,她无法插进同龄人关于哪个头绳好看的对话,无法明白冲浪的乐趣,无法感知到在同学背后贴纸条的快乐。
她的生活很无趣。
这个世上的人都是虚伪的傻子。
她这样想。
一次和堂弟一起看电影时,她发现,电影里的生活好有趣。
她厌倦了一切,独独对电影里那份刺激与感动情有独钟。
她旷课,丢下活计,守在影院边上,趁人不备偷偷混进去。
大概是因为之前成功了太多次,她下意识以为这次也会成功。
事实证明,她也是个傻子。
她被抓住,按常理该怎么办,她急得焦头烂额,想开口求饶,但一开口只剩下哭声。
她觉得自己像落入捕兽夹的野兽,只能呜呜咽咽地哭。
但生良达夫出现的那么戏剧性,那么美好,像电影一样。
她无不嘲讽地想,心里又莫名暖融融的。
她偷偷看他,心跳的飞快。
不过《电影》只写到小岛上的男孩女孩去了有很多影院的大城市。
夏子读完文章向下滑。
《电影》写于生良达夫20岁时,最后有一句话:送给我的朋友郁江。
郁江?
夏子觉得有些眼熟,她在置物架上的影碟里看到了这个名字。
那些影碟封面上大多写着一句话:
致达夫。——郁江。
夏子顺手打开了一个影碟盒子,却发现里面除了碟片,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一片空白,没有名字,也没有封口,夏子很顺利地就打开了。
“我是你的缪斯,东条是你的爱人。”
信里没头没尾地写了这一段话。
夏子心头一紧。
她又拆了一个盒子。
“今天见到你,我好难过。”
她又拆了一个盒子。
“给你寄影碟成了习惯了,虽然你从没打开过盒子,你还记得我们的过去吗。”
下一个。
“我看到你写得《电影》了,真好,不过我不是以前那个黄毛丫头了,你再见到我一定会大吃一惊。”
下一个。
“你没发现我写的信唉,讨厌死了,竟然不拆开影碟看看,那我就等着你发现,给你一个惊喜。”
下一个。
“在东大过得好吗?我在横滨出了点事,这里有点乱,不过因祸得福,我发现自己竟然获得把电影人物具现的能力唉!”
六个盒子,从18岁到23岁,每年一个。
夏子明白了。
她盯着那些影碟,现在影碟这种东西早就落后了,而郁江自18岁和生良达夫分开后,一年一件地寄。
真浪漫。
也真心酸,这一份从没被发现的心意。
她去了影院,调出生良达夫出事前看的那场电影的观众档案记录。
“郁江……”
在哪里啊?
这里有个比嘉郁江。
她看着这个名字眼睛发亮。
旁边的影院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比嘉郁江?”
“你认识?”夏子转头问道。
“哈,也不能说认识,就是这个女的,从这天开始,包场,连续看了两天电影了,一直放着就没停过。
咱们工作人员去劝,也死活不走。
问原因,就说失恋了,眼神蛮悲伤。
就刚才,我们才给她送了杯面,想着她这也算大客户嘛,她还在,不过好像昏昏沉沉睡着了。
她惹什么事了吗?”
夏子愣住了。
这个可能是凶手的人。
在一个人的影厅里看很久很久电影,看看过的,没看过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忘了我是谁,忘了我干了什么。
她……
夏子垂眸。
在后悔?
等着人抓她?
有恃无恐还是自投罗网?
“没什么比睡觉重要。”夏子抬头笑笑。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夏子打开手机。
“你瞧,现在六点了,我也下班了,你也该下班了。”
工作人员赞同地点头。
“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夏子说。
“如果她出什么事,告诉我。”夏子想了想,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夏子摸进漆黑的影厅,随便坐在影厅后面的软软的座位上。
看着幕布里漂亮的女孩离开了心爱的男孩子。
他们在一条街上重逢,却按着旧时的习惯打招呼,女孩子还是笑得那么幸福美好。
戏已落幕。
“这是什么电视剧?”夏子问前面的比嘉郁江。
“《东京爱情故事》。”比嘉郁江回答。
“头一次看。”夏子说。
“我也是头一次。”比嘉郁江说。
“影院里的女孩推荐的。”比嘉郁江声音微微颤着,又像笑又像哭。
“这样啊,这个结局你料到了吗?”夏子问的是电视剧。
“我等着。”郁江答的是自己。
夏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比嘉郁江,我能问你个私人的问题吗?”夏子说。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杀了生良达夫,为什么呢?我怎么想都不明白。”
我可以在结案报告书上写情杀,可我还是不懂。
你明明这么喜欢他。
只是因为东条玲子吗?
我不理解。
我开始相信这个答案,可直到现在看见你本人,你看着影院的电影,那个眼神是有光的。
就像你浓黑的头发,总觉得捉摸不透,总觉得写满了谜团。
我不禁质疑这个判断。
为什么呢?
比嘉郁江忽然笑了:“没有,没有。”
她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只是讨厌这种感觉,讨厌他,讨厌自己。”
她止不住地笑,肩膀耸动着,一颠一颠。
“我是个爱而不得的女疯子!”
她声音低低的,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她轻轻笑着,即使声音已经发颤。
夏子皱眉。
夏子看见比嘉郁江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幕布。
夏子也看过去,突然一辆黑色小轿车开出了荧幕,直直冲向比嘉郁江。
比嘉郁江坐在影院的第一排,直面那辆车。夏子在最后一排,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
那辆黑色小轿车撞上比嘉郁江的身体,比嘉郁江像风中的树叶飘摇而起,又落到地面,身下缓缓渗出血液,浸透了她淡蓝色的长裙。
轿车疯了一样碾过影院一排排的座位,最后筋疲力竭地停在了倒数第二排。
夏子看着面前的小轿车,车主很惊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哆哆嗦嗦不敢下车,只用颤抖的手指着脸前的夏子:
“鬼啊!”
然后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这是梦吧!”
夏子站着,看脸前的车和车主,以及荧幕上偌大一个洞。
仿佛生良达夫死去的情景再现。
她没去管眼前这个电影人物。
她跨过台阶和碎裂的桌椅,冲向了前排的比嘉郁江。
她蹲在比嘉郁江的身边,因为刚才跑得太快,微微有点喘,不过她已经顾不上了,她急匆匆蹲下,贴着郁江的耳朵问:
“你谋划好了,要死,是吗?”
“咳”,比嘉郁江嘴里呛着鲜血。
她说:“……我去陪他。”
还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额角的血糊了她满脸,和她深黑是的头发黏在一起。
夏子掏了手机叫救护车,她注意到比嘉郁江身上鲜血很多,不知碎了多少骨头,也不敢随便挪动,比嘉咳嗽着,咳出暗红色的内脏的碎块。
那辆车,那么快的速度,直直的撞击,夏子觉得这人活不了了。
比嘉郁江深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影院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涣散。
黑色的小轿车不见了,车主也不见了。
夏子突然意识到问题,比嘉郁江依然盯着天花板,她伸手去探比嘉郁江的鼻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比嘉郁江已经死了。
“抓到凶手了?”
“她死了。”
“你这么狠吗?看不出来啊。”
“自杀的。”
“没拦住?还是没拦。”
“拦也来不及。”
“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咱们只负责找到凶手,死不死的无所谓,和警察不一样。”
“嗯。”
“蔫吧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奇怪,如果是殉情,为什么不早些死,如果想逃,有大把的时间,为什么不逃?”夏子说。
“异能者,本来都是疯子,不要尝试理解疯子的脑回路。”同事真由满不在乎地说。
夏子笑笑:“你也是异能者啊。”
“正常人都是一样的正常,疯子各有各的疯。”真由冲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