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在承事厅这边儿一直呆到到下午散值的时候。

    也没有听说什么有用的消息。

    聂天枢的心里存着事儿。

    自然也没有和往常时候似的,早早的便散值打牛车回家。

    而是锁上官房的门。

    慢悠悠的去了佐史厨。

    这段日子的有心学习,让她清楚了朝廷的各项规矩,向这样出动士兵大规模抓捕逆贼的事儿。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成与不成,当日必然都有回音。

    所以。

    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确认清楚朱家人到底有没有被抓。

    因为,这关系着她明日是要如常来府衙当差,亦或者从此天涯海角,逃之夭夭。

    或许是已经想清楚了今后的路,这个时候的她反而显得格外从容。

    不慌不忙。

    一路欣赏着平时不长注意的景色。

    微笑的和熟识的人打招呼。

    来到佐史厨。

    下晌吃饭的人不多。

    所以,佐史厨这会子并不忙碌。

    种满桂花树和槐花的院子里。

    几个穿着蓝布衣裳的帮厨小子,在大盆里洗碗淘碗。

    胖胖的岳厨娘系着褚红色的围裙,拿着一根儿大骨头棒子,蹲在廊下笑眯眯的逗弄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小哈巴狗儿。

    见着聂天枢进来,岳厨娘把手里的骨头扔给了小哈巴狗儿。

    起身笑吟吟招呼道:

    “哎呀,聂先生您来啦,先生今儿是要当值吗?”

    府衙的书吏们大多都成了家。

    除了个别家境困难的,一般下午都是回家,和家里人一起吃,共享天伦之乐。

    聂天枢往常不当值的时候,下午也都喜欢去街上的各种小摊儿吃一点。

    不会在佐史厨用饭。

    所以,岳厨娘才会由此一问。

    “今儿我个不当值,是还有些账目没做完,打算做完了再回去。”

    聂天枢笑了笑。

    在院子里左右瞧了瞧。

    问了一句:

    “对了,今儿个怎么没见着小豆子?”

    聂天枢在府衙里呆的久了。

    自然对个人的情况,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

    这位岳娘子,原名岳玉娘,就是苏州府本地人。

    今年四十一岁,虽然平常有些八卦,爱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儿,但为人心肠却不坏。

    府衙里的一些年纪轻还没成家的小子,衣裳鞋子破了,都是来找她帮着缝补。

    不过。

    这位岳娘子虽然每日里逢人就笑眯眯的,其实本身也是个苦命人。

    她原是知府夫人娘家嫂子的陪房的手帕交。嫁人的第三年,丈夫就上山不小心被毒蛇给咬死了,岳娘子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孤儿寡母的,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给娶上了媳妇,生了个孙子,以为好日子从此要来了。

    可谁知,麻绳儿偏从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偏偏前几年,儿子又得了疾病,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就没了,留下了一屋子的孤儿寡母。从此之后,家里也因着看病穷的揭不开锅不说,儿媳妇也回了娘家,只有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很是可怜。

    后来遇上了儿时的手帕交,知道了这位岳娘子的近况之后,才机缘巧合之下,被知府太太开恩,允她带着唯一的孙子小豆子来府衙做厨娘,赚钱养活自己和孙子小豆子。

    “呵呵,先生小豆子啊,他去帮几个茶童儿传话儿去了。”

    岳娘子引着聂天枢进了饭堂。

    一边招呼帮厨的小子们给她打饭。

    一边笑着道:

    “这孩子也是随了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打小在村儿里的时候,就帮老身喂鸡扫地。这几年年纪稍大些了,跟着茶房的张武他们几个学着认了不少字,如今府里有传话儿跑腿的活计,先生们也会唤他去帮忙。”

    “那您老以后可有福气了,小豆子这孩子,如今才不过刚七岁的年纪吧,就能通过自学认得字,说不定以后送去学堂读书,还能考个秀才举人呢!”

    “呵呵,聂先生说笑了。秀才举人老爷,那可是天上的星宿呢,咱贫苦人家的娃儿,能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也就罢了,可不指望能考上秀才咯。我就盼着啊,我家小豆子能平平安安没病没灾的长大,在府衙当个传话儿的茶童,学个眉眼儿高低出入上下的。等往后再大一点了,能给大人们做个长随就极好了。”

    岳厨娘哈哈一笑。

    整个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俗话说,隔辈儿亲。

    作为祖母,还是个失去了唯一儿子的祖母。

    岳厨娘把唯一的孙子小豆子看的很重。

    几乎把所有的银钱的精力都用在了孙子身上。

    孙子小豆子就是她最大的希望和依靠,岳厨娘倒是不指望自己的孙子将来考功名做官,改换门庭什么的。她的愿望非常朴实,最盼的就是小豆子身体健健康康的,往后能开枝散叶儿,将来能把自家这一脉的香火给传递延续下去。这样的话,她也算对九泉之下的丈夫和儿子有了交代。

    “呵呵,您这个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定然能心想事成的。”

    聂天枢夹了一筷子凉拌红油藕片儿。

    笑着道。

    佐史厨今日的晚饭是羊肉片儿汤,凉拌红油藕片儿、凉拌豆角、凉拌麻油鸡丝和蒸的红薯土豆。

    端饭的小子们一样儿给她来了一小份。

    将小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

    “汪汪汪......汪汪。”

    二人正说着话儿。

    外面院子里啃骨头的小哈巴狗儿,突然大声的叫了起来。

    过了片刻。

    脚步声儿响起。

    餐堂的蓝布门帘子便被人从外面撩了起来。

    露出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儿。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咦,聂先生也在啊,您今儿个没回家去啊?”

    “唔,没呢。”

    聂天枢刚喝了一口羊肉片儿汤。

    闻言拿随身的兰草帕子拭了拭嘴角儿。

    笑着道:

    “你不也没歇着么,这一下午都没见着你,在忙什么呢?”

    “哎,别提了。”

    宝泰闻言皱了皱眉。

    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端起岳厨娘递上来的凉茶喝了一大口。

    一脸郁闷的道:

    “定是我今儿个起床没看黄历,过了晌午开始,就诸事不顺呢。”

    “怎么回事儿,说说呗?”

    聂天枢心中一动。

    不动声色的试探了一句。

    她疑心和朱家的事情有关,毕竟,宝泰中午就负责传话儿给萨科齐。

    无论是否抓捕成功,这会子都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

    即使无关,也能从聊天中旁敲侧击出点儿什么。

    毕竟。

    他不比自己,是个男孩子。

    可以整日跟在阿克占和四贝勒胤禛身边儿。

    很多事情,都比自己知道的详细。

    “嗨,也是倒霉催的,中午的时候,我家大人打发我出去办事儿,可谁知道刚出了二堂那儿,就遇着一条黑狗,从后院儿里跑出来了,就跟中了邪似的一直追着我屁股后头咬。”

    “啊,那你没事儿吧,没被狗咬着吧?”

    “没事儿。”

    宝泰摇了摇头。

    又喝了一大口凉茶。

    不在意的道:

    “小爷我好歹练过。可惜那是知府夫人养的狗,要不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小爷早把那小东西的肠头儿给打出来了。”

    聂天枢喝了一口羊肉片儿汤。

    不动声色的继续试探。

    “就为了这事儿你才郁闷呀?”

    “哪儿能呢,可不光是为了这点事儿,还有我家大......”

    宝泰的话说了一半儿。

    瞥了对面的岳厨娘一眼。

    又住了嘴。

    岳厨娘人老成精,自然懂得眉眼儿高低。

    知道这是不想让自己听。

    识趣儿的让帮厨的小子们将他的那份儿吃食端上来。

    摆好。

    便带着厨房的小子们都告辞去了外面忙活。

    宝泰拿起筷子。

    吃了一口白瓷碟子里的凉拌麻油鸡丝。

    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哎,今儿个也是合该我倒霉,刚才那会子我家大人正气儿不顺呢。偏偏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还不小心把大人惯常使的那个翡翠鼻烟壶给打碎了,那里面雕了牧童吹笛图,可是大人去琉璃厂好不容易才淘回来的,最后可不是惹大人生气了么,把我给撵出来啦,还说要让隆庆那小子随身传话儿了。”

    “唔,雕了牧童吹笛图的翡翠鼻烟壶儿,那价钱可不便宜啊,买个好点儿的大牲口都够了,也就是阿克占大人脾气好,你小子没挨顿打算好的了。”

    聂天枢在灵鹿庄园也见过不少好东西,知道这样的小玩意儿,还是很稀罕珍贵的。

    更何况她经常看阿克占使用那个鼻烟壶,显然也是心爱之物。

    “哎,我倒是宁愿大人让人打我一顿板子呢。”

    宝泰一脸忧伤。

    他说的是实话。

    主子打一顿板子事情也就过了。

    不打板子事情才难办。

    “对了,阿克占大人怎么会气儿不顺了?”

    聂天枢问起自己关心的话题。

    “哼,还不是有人告黑状嘛。”

    宝泰跟聂天枢说话没什么防备。

    毕竟二人都是同僚。

    彼此关系也一直都不错。

    喝了一口羊肉片儿汤。

    忍不住抱怨道:

    “明明是那位萨克齐统领自己办事不利,锐健营在那灵鹿庄园没抓住人,反倒恶人先告状,跟人说是我家大人没有好好配合,才导致朱家人提前不跑了,抓捕失败,我家大人知道了这事儿,自然心里不痛快啊。”

    “啊?萨克齐统领是一个都没抓着吗?”

    聂天枢表面一副很遗憾的模样儿。

    心里却不由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刘飞办事儿还是靠谱的。

    及时把消息传了回去。

    聂天枢不由的暗自琢磨着今儿下午回去。

    可以把在草亭里藏下的银子和首饰都挖回来了。

    “额,好像也不是一个都没抓住。”

    聂天枢的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儿。

    又一下子给高高提起来了。

    妈耶。

    草亭子里埋着的首饰和银子先别挖了。

    还是抽空子提桶跑路是正经!

    刘飞慢悠悠的。

    夹了一筷子白瓷碟子里的凉拌红油藕片儿。

    跟磨牙似的。

    咯吱咯吱的咬着。

    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道:

    “额,我听说最后好像抓了不少庄子上的佃户和佣人。”

    聂天枢心里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要不是还想多从他这儿打听点儿消息。

    她真的很想踹这小子屁股一脚。

    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没事儿大喘气的毛病。

    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学来的!

    佃户自然无所谓,她在灵鹿庄园里的时候,和庄园的佃户们从来没有接触。

    佃户们自然不可能认识她的。

    佣人的话,除了关雎院的那十几个见过面的,其他的人也不认识她。

    更何况。

    除了朱家父子和朱贵。

    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去向和具体任务。

    只要他们三个没被抓住。

    那她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不过。

    聂天枢还是小心的试探了一句:

    “难道,这次就无功而返了,没有抓到一条有用的大鱼吗?”

    “额,想来应该没有吧,不然贝勒爷也不会发火啊。”

    宝泰顿了一下。

    有些不确定的道。

    毕竟。

    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自然无法给出太确切的答案。

    之后。

    他就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转而有些苦恼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说起了自己的事儿:

    “你说,大人会不会因为我笨手笨脚的,从今往后干脆让隆庆那家伙贴身伺候啊?”

    自古同行是冤家。

    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竞争。

    隆庆和宝泰都是阿克占从京城带来的的长随。

    不过相比于宝泰的跳脱多话儿,隆庆为人就有些沉默寡言了。

    往常多是宝泰负责贴身伺候,跑前跑后的传话儿。

    如今,隆庆上位。

    宝泰自然担心自己的位子被顶了。

    “放心吧,做熟不做生。大人只是占给个教训罢了。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只要好好表现,大人会看到你的。”

    刚刚宝泰可是提供了她最需要的消息。

    虽然不是百分百准确。

    但大概也是不差的。

    所以。

    投桃报李。

    聂天枢自然要安慰对方一下。

    更何况她了解阿克占的脾气,别看外表一副凶巴巴不好亲近的样子,但内里还是喜欢热闹的。

    否则。

    也不可能让性子跳脱的宝泰跟在身边这么久了。

    “嘿嘿,那倒是。”

    宝泰显然被聂天枢的鸡汤安慰到了。

    顿时心情大好。

    呼噜噜啦的巴拉完碗里的羊肉片儿汤。

    嘿嘿一笑。

    把碗一推:

    “先生慢慢吃着,我回去瞧瞧大人那里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哎呀,隆庆那家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确实顶不了什么事儿。”

    “唔。去吧!”

    打发了宝泰。

    聂天枢不紧不慢的吹了吹碗里的羊肉片儿汤。

    喝了一口。

    又夹了一筷子凉拌麻油鸡丝。

    眯了眯眼。

    说不清为什么。

    总感觉今日的饭食格外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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